揭盅(49)
——小孩子坐在门前玩蛐蛐,抬起头来,弯着眼睛朝着这边笑了,叫了一声……
……叫了一声什么?
脑海中那模模糊糊的画面里,小孩子那么开心,朝着她叫了一声又一声——可她什么也听不见。
燕归心里一下子空下去。那画面也渐消散了,抓不住,留不了,终于是不见了。
眼前只剩下六道城主府邸里宽敞气派的后厨房,灯火辉煌,这么晚了也仍是人声嚣嚣,人人到处奔忙。今日宴会盛大,收拾了大半晚也还没完。
鹰炙的声音是在身后几步外响起来。“来了。”
姑娘回过神来。“嗯。”
“今日辛苦了。”
两个人一块进了厨房。
那一脸精明的管事已等了许久了,平日里便是专跟人打交道的人精,府上什么人最受宠信、最需要讨好,是门清的。见了两人,便殷勤把凤独专门留的东西端出来。
灿烂烛光下见得珍馐一碟。透白的瓷盘只铺了半满,红玉绿翡,玲珑落错,不知食材究竟是什么,看着是好看的,但因只有半满,便生出些寥落之感。
执筷入了口,清香缭绕,回味长久。
管事说,“这便是天下三大名菜之一的‘酒阑歌休’,为六道城所独有。做这么一道菜,需要白桃花、雪莲草、龙井茶等三十余种各季食材,工序繁复,耗时良久。但主食材其实很是常见——芒果。”
鹰炙道,“这里面哪有芒果?根本看不出来,也根本尝不出来。”
管事道,“若要细品,其实是有的。制菜时,每道工序里都需要芒果,虽厨人技艺高超,已将芒果香气完全融入四季食材之中,但芒果香气若有还无,静下心来寻,是能尝出踪迹的。正因此——这菜才叫‘酒阑歌休’。”
“喔?”
“酒阑歌休意仍在。”
这菜肴里是有诗意的,管事说着便很感叹。而鹰炙全然不解,只继续埋头吃菜。
燕归把这句话在心里念了几遍。酒阑歌休意仍在。也许六道城这座富丽府邸的主人喜欢这道菜,喜欢的并不是菜肴中清香的味道,而是这句她有些不知其意的话吧。
两个武侍在厨房吃东西,厨房的下人们渐渐围了过来,还给递了酒。
府邸主人凤独是高高在上,人人不敢近的,在他面前,众人连头也不会抬得太高。但他最信任的武侍鹰炙却恰是相反,人平日里虽是沉稳,却隐有一种耿直憨厚,令人觉得可亲。
下人们成日囿在府里做些琐事,难得出远门,对外面那些个江湖风雨侠义之事最感兴趣,这会儿武侍首领在这儿吃东西,便趁机把他围住了,让他给讲讲。
鹰炙便一面喝酒,一面顺着众意,讲了些说不上机密的事,抓人、剿匪之类。他讲起事情来,眼神认真,情绪颇为投入,把听众们带得时而紧张、时而大笑。
燕归大致是猜出这人“说书”的本事都是从哪里长出来的了。
本来她也不过是自己吃自己的吧,身侧无人,一言不发。
忽地鹰炙朝着她看过来。
姑娘道,“……怎么?”
鹰炙道,“刚才说到剿匪,我想起一件事,很有趣。此事在坊间一度传为笑谈,连主上也笑过。”
众人忙问那是什么事。
姑娘低头继续吃东西,头发微微垂散,遮了神色。
鹰炙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事?”
“不知道。”
“你总不出门,什么也不打听,自然是不知道。可这事是与你有关的,不如我讲给你听。”
鹰炙已一身酒味了,话匣子一开,收不住。
姑娘沉默。
“……”
鹰炙道,“事情是上月剿匪时候出的,当时一窝蜂的江湖大匪改名换姓进了城,以为可以大隐隐于市——你还记得吧?”
“……”
“记得吧?”
“……嗯。”
“某天么,有个文质彬彬公子哥儿在茶楼里闲坐,偶地往窗外一瞧,见你从窗下走过,素衣散发,单薄纤弱,飘飘若仙,立时便倾了心。正要差人去打听你是哪家闺秀,你徒手把个藏于街边的彪形匪徒高高拎起来,一下子,把那八尺大汉准确扔进了十几丈外的木笼子里,吓得整条街的人都不敢说话……那公子哥儿喝了两斤凉茶也没把惊压下去。”
众人一阵憋笑,憋得不太好,总有人岔气,都睁着眼睛望她。
燕归无动于衷。
鹰炙叹道,“诸如此类的事,早不是一次两次了。坊间近日怎么说你来着——玉面寡笑,美人无情。”
“哦。”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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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太师被抓进地牢,凤独是亲自去问的话。不知那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是如何水深火热、满心窝火,总之美艳狡猾的六道城主翌日早上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心情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