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47)
陪席的人仍是什么也没听出来,纷纷附和着说,太师实在是智慧长远的。
金太师笑意不变。
凤独一抬手,招来一个酒侍。那酒侍一袭雪衣,面如清玉,黑目沉静,素手一抬便斟酒,酒液一束平稳落入杯中。
金太师望了望这酒侍,微微一怔,此时才真有些讶然。“久闻六道城中奇才济济,不乏人中龙凤,今日一见——竟连酒侍也是这般俊美人物,几乎可与城主相类。”
陪客们心底对这话虽是认同,却不约而同微微僵了脸。
——说城主跟一个倒酒的下人差不多,这是直言冒犯。
凤独未恼,反是悦然一笑。“我这酒侍自然是好得不得了,寻遍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来。”
酒侍不发一言。
凤独抬起那酒侍倒的酒,轻抿一口,话锋一转,忽道,“听闻宫中三月曾有鬼怪异事。”
“鬼怪异事?”金太师笑了笑,“哪有什么异事,不过是些无事生非的宫人嚼舌头,平白生出些谣言罢了。人入画,画生鬼,又有无人曾见其影的马在废宫中夜奔——子不语怪力乱神,哪会有那样的荒唐事!”
“我倒听说,坊间盛传有个无人记得的塞上皇后。”
“城主怎可听信那等风言风语?京城三月无鬼怪,可称风平浪静。圣上更是从未立后。哪有皇后?无稽之谈。”
“如此说来,那据说致使京城动荡数月的鬼事,原来不过是些假消息。”
“确是如此。”
“可我还听说二月也有些小风波。”
金太师神色微微一凛,“这倒是真的——那个人。”
凤独眼睛微微一动。
金太师又道,“那个人二月底途径京城,行迹未加遮掩,引得京中大族警惕几日,所幸他生事不多,大家便放下心来。”
“生事不多?”
“确实不多,”金太师道,“不过是让四面城门莫名消失、国库一夜间空了一半、又在朝堂之上掩了身形暗中用几枚暗器剃干净了皇上的头发……”接着又连续说上五六七八件差不多的古怪离奇事,缓了口气,下结论说,“……而已。”
此番种种行径,以那个人过往劣迹来说,确实已算是“不多”的程度,很值得人庆幸的了。
金太师抬手,唤来个自家的侍者,又让侍者倒了一杯从京城带来的酒。席上美酒佳肴,老太师一筷子也没动过。
而那侍者人高马大,视线锐利,显是以一敌百的个中高手。这便是金太师赴宴的武力倚仗。
金太师饮酒半盏,状若无意地问,“城主可知那人离京后,到哪里去了?”
凤独道,“六道城。”
“哦?”金太师佯作讶然,“想来他给城主添了好一番乱。”
“一点小风雨。”
“不知风吹了哪里?雨淋了哪里?若城主颇有损失,城中些许地方须得修缮,老朽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修已修好了,太师虽是菩萨心肠,却来得晚了些。”
“真是可憾。”
一曲歌舞罢。
华衣伶人收了水袖,静静退场,一琴师抱琴而上,坐定。
琴声低缓。
那声音极轻柔,有如绵长呓语。夜里听来,些许哀凉。
满座宾客皆不由自主地停了交谈,静下来,凝神听琴音。
凤独借故起身。
金太师蓦地有些戒备。六道城主武艺高强,一双手如此漂亮,却不知夺过多少人命。老太师盯着那手。
那手什么也没做。
凤独走过酒侍身侧,什么也没有说,脚步未缓,离席的背影平淡如常。
金太师缓了神色,又招来他那假扮成侍者的心腹,耳语几句。
琴声渐渐凄婉了。
堂中极静,琴音偶断时,几乎听得清远处树叶沙沙作响。
雪衣酒侍一手藏于袖中,以琴声为掩,缓缓走向那全神戒备的鹤发老人。那老人正借着饮酒,不动声色地打量台上琴师。膝上猫儿已睡着了。
以一敌百的太师心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早被收买了。
与此同时,四处的酒童、侍女、伶人……缓缓走向宴中所有来自京城的客人。影子们也都是缓缓的,宛如黑夜降临。
琴声仍自低缓。铮铮琮琮。那声音极轻柔,有如绵长呓语——然而客人们蓦地被捂住了嘴,无声挣扎后倒在地上,那动静,却是比琴声更低。
客人被拖下去。几近无声无息。连最是警觉的猫也没惊醒。
一曲琴音罢,琴师抱琴离场,方才出了手的酒童、侍女、伶人……落座桌边,取代客人原先的位置,举杯碰盏,笑语声声,满席佳肴美酒进了肚子。
重归喧嚷。
从府墙外路人耳中听来,宴上从头至尾,无一丝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