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22)

作者:折冬声

它不说话,但很多事在这底下发生。

她又想起往事。

止衍刚来那一阵子,两个人还不太熟,除了永远是一个平静语调的“哦”,她对止衍说过的话写不满一张纸。不管什么时候见了,她只低头认真做自己的事,当那总是悠闲笑着的人不存在。

明一命几次吩咐她礼貌,她只回一句“哦”,到了下一次,仍是故我。

但止衍喜欢来找她,而且越来越喜欢。起初是三日上门一次,来得多了,愈加频繁,变作一日三次,再后来,天一亮就来敲她的门,借口总是稀奇古怪。

有时是说她掉了一根头发在树底下,捡来还她。

有时是说地上找到个和她形似的小芒果,过来看看真人,好比对比对究竟有多像。

日子久了,旁人也看出端倪,一见他们走在一起,就笑。

有一天止衍给她写信——明明就住在隔壁,却给她写信,短短的一封。字迹飘逸,言辞正经,约到她到寨外的老杨树底下去,一起给老杨树浇水。

不单是浇水而已,还要浇好的水。先是远赴深林去挑山泉,再是找几味古怪草药加入其中,又还要拿野狼骨来搅拌,一边搅拌还要一边说些好话,再然后还得把那草药水放在太阳底下吸收天地精华……总之一纸胡言,真要照做,一天就给他赔进去了。

但她赴约了。

再然后便是有人得寸进尺,一封接一封的信,胡说得越来越正经,占她越来越多的时间,天天都在一起。再然后,终于有一天在树下吻她。

一阵山风吹过。

终芒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夜,已经很深了。不远处的寨子里已无人声,一片沉眠,三两檐灯暗淡,几不可见。

一缕杨絮落在脑袋上,轻飘飘的,但没人帮她拂掉。

她忽想到——

——“我们去叹息谷吧。”

——“我们去年在山里到处晃荡,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叹息谷,在那里救了一棵快要死掉的小桃树,你不想去看看它么?”

想。

那人本是说他十五的时候回来,如今,十五还没到,他却是已来了又走了。若早知他只留一两天就走……也许那时候就什么也不顾及,跟着他去了。

想去。

终芒朝着深林走去。

走了没多久,看不见的身后,一团浓云在隐云寨上空无声无息缓缓聚集,不多不少,恰把寨子笼在其下。

而她不在其中。

天黑林冷。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林子是熟悉的,即使没有光,看不清路,也记得该怎么走。山中野兽也识得她气息,若是走近了,它们懂得自己先跑。

一路上都是静静的。

走了大半夜,终于听得水流声,那是叹息谷的溪水。去年她和止衍在溪流不远处救了一棵小桃树,它不知被什么人连根拔起丢在水边,他们把它种回去。

月照溪流。

借着月色,终芒看见水边那树影。

……它死了。

枝干是光秃秃的,树底下残花败叶,空剩了个瘦骨嶙峋的鬼影子。

是它生命力不够顽强么?是它生得不合时宜、错了地点么?

她走过去,在树边蹲下来。

一条细细的缝从树顶贯到了底,把树干一分为二,切口极平整。桃树尚还稚嫩,受了这样的致命伤,死得很透彻了。

-

朝霞满天。

地上有些湿润,像是昨夜又下了一场绵绵的雨。

终芒到了寨门前时,寨人们早起身了,大厨房上空炊烟袅袅,满路童声笑闹,还听得见各处砍柴、打铁声。

她一脸倦色,人人都关切,围拢过来问她昨日去了哪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不答第一个问题,只答第二个,说没有不舒服。又道歉,为昨日的不告而走。

没人数落她,只催她快回屋休息。摩婆还端了碗清粥,让小旗子端过来催她喝下,先果腹再去睡。

终芒进屋睡下,被子暖和,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有人高声叫了一句“大夫人”,又有个细细的女声应了。

她累极了,睡过去了。

-

醒时已是午后。

终芒起身,洗脸,扎头发,寻了身干净衣服换上。动作利落,几下便出门了。

寨道上走了没几步,便有几个孩子跑来说大寨主在找她。末了,还低了声音,说她要小心一点,大寨主有点生气,可能会骂人。

二姑娘有被骂的风险,孩子们比她自己都担心。她话不多,不爱说笑,更不会哄人,但不知怎么的,一向讨小孩子喜欢。

朝着明一命屋子走去,孩子们还一路跟着,拽着她袖子,说,二姑娘别怕,我们保护你。

到了屋前,身材壮硕的络腮胡男人恰好正要进屋,视线扫过来,孩子们立马吓得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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