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7)
“我没有!”陈祎有些动了气,“什么罪人不罪人的,陈琮的话真假难料,不必往心里去!”
“不是吗?那你为何不看我?”
那如何能敢?这少女于他便是一把火、一盏酒、一团网,稍稍靠近便能立时将他烧烬了、醉醺了、缚紧了,或许直至万劫不复。
陈祎狠狠闭眼,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夜已深了”,便狼狈地落荒而逃,甚至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李梦华会有什么反应。
第二日总是心神不宁的,简简单单的六字真言险些念错,以至光屏几次摇摇欲坠。陈祎暗中告诫自己,决不可再胡思乱想,晚上早些歇息。可惜天不遂人愿,李梦华未与他计较头晚上的唐突,倒是如今已经继位为帝的大皇子找上来。
新帝也未说什么,不过满口辛苦感激之语,哄着他饮了不少酒。
待新帝离去,陈祎忽然觉出不对劲来——浑身就像着了火一样,水浇不熄,沙压不灭,眼前一片迷离。不期然就想起昨夜小公主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想起她含情带怨的眉眼,还有那欲说还休的朱唇。
“陈公子?”寝殿门也不知什么时候开了,进来数名女子,燕瘦环肥,婀娜多姿,哪一个都是难得的绝色。
脑子里有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叫嚣着让他快去,可心底有个声音呵斥他离远些。陈祎按着欲裂的太阳穴,蓦然大喝一声,挥开身周的酥手玉臂,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在缸中舀了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也不敢停留,带着一身水渍发足狂奔。
李梦华便站在院门外,陈祎知道这不是幻觉。
公主殿下身着华服,梳着规矩的高髻,痴痴望着陈祎的寝殿,眼睛亮得吓人,却总不肯让眸中的水汽化为实体滚落下来。甫一见狼狈的陈祎,她着实愣住,悲伤还未及掩去,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欣喜之意根本藏不住。
“公主……”那些跟出来的女子见到李梦华,忙不迭行礼。
李梦华秀眉一蹙,低斥道:“都退下。”
直到那些女子都走干净了,陈祎的头脑也被夜风吹得清醒了几分,许多事灵光一闪间也想明白了,不可置信地问:“是你……”
李梦华点头,“是我。”
“为什么?”陈祎震惊得更厉害。
李梦华抬了抬下巴,原本是示意陈祎进去说话的意思,陈祎却只定定瞧着她,一步也不退。李梦华无奈,只好低声说:“你也听见陈琮说了,我们都是罪人的血脉,而你不同,你身上流的是神州华夏之血。”
“你……”陈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可李梦华却要无情地证实他的猜测,“你的孩子,身上也有一半神州血脉,无论如何也比我们有用。你不愿同我……无妨,我瞧你也并非是看不起国朝之人,总有一个会是你瞧得上眼的。”
那一瞬陈祎冷静下来,却抑制不住地笑出声,只是越笑他越觉得脸上一片冰凉,“公主殿下,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又把你自己当什么了?”
“我是国朝的公主,受万民奉养,一旦百姓需要,自然会献出我的一切。”李梦华仰着头,下颌线绷得很紧。
陈祎暗暗握拳,深吸一口气,“倒也不必。我这里倒是有个更轻省的法子,请公主殿下放心,也请皇帝陛下与宗室放心。”说罢又一次头也不回地走了,却比前一次更加决绝。
翌日,陈祎比任何一天都提早登城,拦住还未离去的方丈,语气似古井无波,“敢问方丈,某欲皈依我佛,不知方丈看我是否有缘?”
准驸马要出家的消息,不仅震惊的方丈,连宗亲与新帝本人都来劝过,除了李梦华,自那一夜之后,她便再未出现。
陈祎心意已决,任谁劝说也不回头,甚至以死相逼,举国上下没人敢让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新帝几乎是咬着牙准奏。
在出家的前一晚,陈祎提出求见公主,宫人不敢拦,李梦华却不愿开门。
于是陈祎便在门前坐了,似是说给李梦华听,也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很没用的人,不管是天生如此,还是陈琮故意养的,从小就胆气弱。小孩子还不知道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总爱欺负我,每次都是你站出来护着我。后来我就觉得做一个只知道玩乐的贵公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你是公主,跟你在一起日子总不会差。”
没人回应,陈祎便自嘲一笑,“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在哄我开心,告诉我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以至于我从未发现过,原来你跟我这般不一样,你是公主,是个胆魄能耐都不输须眉的女子。自从变故之后,我发现我除了仗着自己是海的另一端飘来的外人能念几句六字真言外什么都做不了,可你不同,你可以帮着叔叔哥哥们拿主意,可以调遣百官,可以安抚民心……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一切没有发生,我跟你顺顺当当地成亲了,你真的会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