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漫黑蛟岛(132)
“以后且学些好吧,别再满处闯祸了。”茗姨说。
芳茗苑内老老少少统一了口径,方铭愿就信了茗姨编的谎话,真以为自己是被打到了失忆。只不过,此次恢复神智后,平白添了心疾,一旦发作,胸口就剧疼不已,挛缩成团,像是有无数毒虫在啃嗜那处的血肉。
他尤其怕见到身着戎装的东良将士,偶尔在街上遇到,就失神了般,心口先是一阵狂跳,随后就是被利刃剜割般的疼痛,浑身冒冷汗,严重时会虚脱倒地。直到那些戎装将士消失在视野中,才会慢慢恢复。
一日,逛街时,见路边一落魄书生在画扇面,方铭愿就凑上前去看热闹。其中,有一幅扇面画的是风景,红艳艳的枫叶,白色的帆船,还有残破的桥梁,上边题了几行诗词:“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方铭愿拿着扇面,端详着上边的诗词,顷刻间,唰的流下泪来,只觉得这首诗好像是特为他而作。诗中字句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因何而联,他却不明就里。书生见他望着扇面流泪,问道:“你可是想起了心上人?”
方铭愿苦笑,说:“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上人,好像没有,又好像有。你这扇面画得甚好,诗词也妙,看着就想流泪,却不知道为何而流。”
书生浅笑道:“此诗乃女诗人鱼玄机所作,兄台若喜欢,这把画扇就送与你了。”
“多少银子?我买了。”方铭愿解下腰间荷包。
“不要银子,送你的。你是唯一一位见到我的扇面落泪的人,想必这画扇与你有缘。”书生没有收银子,低头继续画着扇面。
方铭愿谢过后,紧握着画扇回到了芳茗苑的门房中,把它小心放到珍藏在五斗橱内的罗刹手铳旁,冥冥中,他感觉,这画扇与罗刹手铳就该放在一起。看着它们并排在那里,方铭愿的胸口又开始一阵一阵的挛缩刺痛,疼得他满头虚汗,面色苍白地跪了下去,暗叹:我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痛?
茗姨见方铭愿自叶枫离去后,添了严重的心疾,知道那定是“断情”的后果。疼惜方铭愿的同时,也在暗自悔恨年轻时轻易地为两位爱慕她的男子用过此药,她并不知道“断情散”的副作用如此之大:原来,一旦爱上,即便想不起心上人是谁,那份痛彻心扉的感觉,也足以让人度日如年。
所以,茗姨毁掉了“断情散”的药方,立誓此生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使用此药,不论他出于何意。世间情爱,缘至而情起,缘灭而情散,一切皆随缘,顺其自然才是正理,倘若硬生生人为阻断,即便满怀爱意,也是把被断之人伤得心脉俱损。
也罢,至此,世间再无“断情散”。
茗姨有几次在方铭愿的追问下,差点妥协说出实情,但是担忧他会只身赴西北送命,又强忍着隐瞒了下去。她收到过叶枫和罗达夫的来信,也给他们描述了方铭愿的近况,并且告诉罗达夫:她怀孕了。
是的,这场孕事也是缘之所至。茗姨测算过自己的月事,明知那夜与罗达夫的同房十有八九会怀孕,却并未规避。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不想嫁与罗达夫,却并不介意为他生个孩子。
她夜深人静时也思索过自己对罗达夫的情感,那不像是女子对男人的爱恋,更像是一种疼爱和怜惜。那种生自心底的疼惜,让她觉得,她可以放下执念,慰藉这个二十四岁就要去浴血沙场的青年男子,或许他会死在那边,再也无法返回。每每想到这些,即便寡淡如她,也会暗自垂泪。这个孩子,或许就是她想给罗达夫留一个必须活着返回东良的信念。
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罗达夫随着叶枫抵达东良西北边境后,被戍边将士的艰苦环境震撼了,这边没有充足的物资,火器和弓箭都不怎么够,从将领到士兵,都是满脸锈色,戎装上打着补丁。没有足够的医师和药物救治伤者,受伤的兵士就集中躺在帐篷里,哀嚎着任由残肢腐烂,在痛苦中死去。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依然坚守着边防,寸土不让!
对西北边境的卫守来讲,叶先锋带着两万精兵强将和大批补给的到来,无疑是久旱逢甘霖,士气大涨。
隆和五年,东良天行关大捷,叶枫接连收复两座城池,把漠国逼退百里。同年,茗姨为罗达夫诞下一子,取名“罗天佑”,天佑东良!
罗达夫收到茗姨的信后,得知自己成为父亲,恰逢那时天降暴雨,他一个人,张开双臂哭喊着在营地里四处狂奔:“我当爹啦!我有儿子啦!”营地里的兵士们都以为他疯了。叶枫没管他,任由他在风雨里哭着笑,笑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