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余生(134)
此时正是盎然春日,暖风温煦,红杏探墙头,邬岳蹲在村头的一棵老槐树上生闷气。
树下来了几个村民,邬岳本也没在意,直到“孟大夫”几个字落入耳中,邬岳眉间一敛,这才向树下看去。
村中几个汉子干完了地里的活,扛着锄头凑在这村头的老槐树下闲谈,说完了这些日子外面的兵荒马乱,不知是谁将话头一转,带到了孟怀泽身上。
“这些日子不知多少人家遭了难,依我看孟大夫倒是个有福气的,那娘俩二人在孟大夫院儿里住了不少日子了吧?”
几个人心照不宣般笑起来。
“啧,不得不说,那娘们长得可真他娘的俊!”一个汉子啐了一口,“这么些年孟大夫都没娶亲,本以为到老都是个光棍汉子,谁成想人家运气好,这不,白摊了个女人不说,还顺带了个儿子……”
这人说着,视线不经意间向树上撩了一眼,也不知是恍惚还是怎么,竟好似看见树间一袭黑色衣袍猎猎翻卷,还未等他细看,便觉那黑色便愈迫愈近,眨眼间便清晰了模样,竟是一块石头,他丝毫来不及反应,头部一阵剧烈嗡鸣,随着便是疼痛。
这粗壮汉子踉跄倒地,讷讷地摸上脑袋,摸了一手的血。旁边几个人惊叫着七手八脚地来扶他,他却半晌回不了神,眼前尽是方才那黑色之中的一抹凛冽金光,让他即便如今想来,都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他从周围几双手脚中挣扎着向上看去,老槐静默无声,上面除了枝叶什么都没有。
他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想难不成真是看岔了?
明华和庆儿回了屋,孟怀泽将那书清理干净后,坐在树下有些愣神。直到院外传来喧哗,几个人搀着那被砸伤的汉子进院来,一叠声地喊着“孟大夫”,他才回过神来。
男人流了满脸的血,也不知是惹了什么人,下手竟是如此之狠,孟怀泽给他包扎好了,问起来缘由旁边的人却皆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清楚明白。
孟怀泽待他们一向诸多照拂,他们却在背后说人闲话,此时要守着孟怀泽将那事一五一十地道来,还真都没那个脸面,只敢含糊着略过去,多说那来得蹊跷的怪石头。
那破了头的汉子先前一直没说话,这时才终于回了几分神,捂着脑袋,愣愣地问孟怀泽:“孟大夫,我这头不会给砸坏了吧?”
孟怀泽被他问得有些好笑:“怎么会,虽说是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但也不至于坏了。”
那汉子眉间仍是紧蹙,一副思虑不透的模样。
孟怀泽看他这样,敛了些笑意,问道:“怎么了?”
汉子有些迟疑道:“我好像看见树上站了个人,眼睛好像还是金色的……”
他说罢便自己摇了摇头:“可能是我看岔眼了,哪有人的眼会是金色的?”
孟怀泽眉间却微微蹙起来,许久没吭声。
等那一行人走了,孟怀泽关上院门转过身来,院中空空荡荡,他开口问道:“是你干的?”
海棠枝被风吹开,邬岳正坐在上面,俯视着他。
他答得漫不经心:“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你?”
孟怀泽眉间一跳,恍然明白了方才那行人的反应究竟是为何,开口话语间却是不动声色:“他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事情如何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何必非要与人辨个分明?”
邬岳笑了一声,颇有些轻佻地学着那些人的语气道:“孟大夫好福气,不仅白得了一个女人,还顺便多了个儿子……”
“邬岳!”孟怀泽仰头看他,眉间紧蹙,“这些话你也往心上听?”
“别人说与不说无所谓,我往不往心上听也无所谓,倒是孟大夫,”邬岳坐在树间,嘴角勾着笑,低头看着孟怀泽,“别再真生出这样的心。”
“邬岳!”孟怀泽低喝。
邬岳收了笑,神色逐渐冰冷下来,他从树上跳下来,金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孟怀泽:“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要不要这二人走?”
两人离得近,似是连那条狼崽子身上的温度都能感受到,孟怀泽有些不合时宜地想,他们已经又有好几天没离那么近过了。
他逼着自己移开了眼:“这件事我们已经说过了。”
邬岳的目光宛如实质,即便不看也压得孟怀泽难以呼吸,良久,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好,很好。”
邬岳转身便朝院外走,孟怀泽心中一痛,手间的动作先于脑中思索,想要抓住邬岳的手腕,却只来得及抓住邬岳的衣袖一角,连那面料触感都未感觉到便又滑走。
孟怀泽的睡眠越来越差,似是又回到很多年前他以为邬岳走了的那段时间,明明困倦不堪,却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觉,即便偶然能睡那么一小会儿,也会很快便被噩梦惊醒,或许连噩梦也算不得,那么短的时间里能做什么梦呢,不过是心底的不安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