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他爹竟是我自己(80)
沈青手中握着一支鞭子,细长的鞭尾在地上扫来扫去。正在倒立的沈怀璧头晕眼花地想,真像他那匹马的马尾巴。
沈青的脸色因为生气而涨起了淡淡的红,甚至有些青紫,他扬着鞭子,作势要打,嘴中还说着威胁的话:“你说!为什么考上了还不去?江北军营就这么好玩儿?”
那时的沈怀璧还带着点面少的稚嫩青涩,可眼底还是覆上了一层淡讽:“我说了,我没想念书。沈将军,你搞搞清楚,是你压着我去念书,压着我上考场,压着我去京城。我不是依了你的心么?怎么还有责罚我呢?”
沈青被面前这逆子气的不轻,脸色像一块黑紫色的猪肝:“我……那你就可以故意溜号,连天家的人都不顾了,跑去东大营搞那什么骑射赛?”
要不是沈怀璧手还得撑着地,估计他就要摊开手,表示自己的无所谓了。
他自小不爱念书,怎知沈青沈将军却执意抓着沈怀璧念书。好在他天资聪颖,从来没被沈青因为课业打过手板儿,于是便变着法儿的溜号去东大营习武。
沈青为人不苟言笑,但也没这么惩罚过子息。让人倒立支在地上,一晒就是一中午,等到下午才放他出来。
这个时候的沈怀璧觉得什么都是不顺眼的,专门与沈青对着干,指东就打西,办下了不少啼笑皆非的事儿。
站在画面外的沈怀璧嘴角却牵起一抹笑意:这是他第一次梦见以前的他,以前的父亲。
青年时期的沈怀璧最爱顶嘴,沈青时常顶不过他,便拿起鞭子追着他满府上上下下的跑。
可现在他不会顶嘴了,沈家也就湮灭在尘埃中,再也不见踪影。
沈怀璧还没有看够,视角倏然一转。
这次他不再是袖手旁观的局外人了,现在这个视角,那是沈怀璧自己。
他茫然地抬起头,入眼便是一地血腥,寒鸦立在干枯的树上,叫声嘶哑难听,像是在为远去的亡魂唱着哀歌。
这是沈家灭门的那一日。
将门沈家犯下重罪,意图谋反。皇帝震怒,一举将其拿下。罪犯沈青因不忍其幼子牵连,恕免其罪,转而灭沈家满门。
那日沈怀璧跪在刑场门外,父兄好友的头颅伴随着一腔热血,洒落在地上,染红了一方皑皑的白雪。
沈怀璧表情漠然,仿佛这一切都是事不关己一样。
前几日还在与他相互追逐着的父亲就倒在血魄中,身首异处,慈祥和蔼的母亲和尚未出世的小妹被白绫毒酒赐死,两日前便先去了。
他们一生夫妻和谐,想必到了九泉之下,二人携手也有个伴儿。
沈怀璧垂下头,眼眶中没有眼泪。他摊开手,原本瘦薄的手心中沾满血迹,被生生掐破的手心开始涓涓不断地流出血来。
沈家灭门,被认为是朝廷中最具有威胁力的大官已经被剔除。
可当今圣上生性多疑,虽说沈家除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子,便全盘覆没,可他仍是放不下心那个沈家遗孤来,便着人把他摔进军营里,就这样泡了将近八年。
八年之后,皇帝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不知心中是有着几分虚心假意般的愧疚,把沈怀璧又从军营里面挖了出来,丢去了江北,封他做了一个戍守边疆的镇北将军。
多可笑。
沈怀璧看着自己跌跌撞撞从中走来,身上沾满着泥土与尘埃,道路是布满荆棘与尖刀的隘道。没有鲜花与掌声,没有荣华和富贵,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刀兵剑棒与涓涓不断的鲜血。
他偏过头,咳了两声,就听见身边突然有了什么动静。
是徐毅吧。
意识渐渐回笼,沈怀璧已经想起来,他应该已经被派出的人徐毅救了回来,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他出声,却是嘶哑一片。
“徐毅……给我……”
“水”这个字还没出口,便立刻有人善解人意地拿了水杯过来,靠在他嘴唇上喂他喝。
对方沉默的看着他喝完,沈怀璧就在他默默的注视下喝水,两人一时谁也没开口。
过了好半晌,沈怀璧有了点力气了,这才抬起眼看他。
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在把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
沈怀璧才刚刚醒来,觉得有些不对劲。
徐都统什么时候这么沉默寡言了?
那人回过头,那张熟悉的脸在这几天瘦了好大一圈,几乎脱了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