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62)
他鼓掌喝彩,还在一旁念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注〕”
纪檀音的剑越来越快,雪亮光芒照映整片树林。剑气如同漩涡,折断的枝叶在空中狂舞浮沉,许久不能落地。半片残叶飞到谢无风面前,他两指夹住,畅快笑道:“好啊,阿音,你又精进了,我来会一会你!”
银白剑光中混入森寒青光,轻灵的招式立刻掺上几分诡谲。纪檀音第一次和无常剑法对抗,好奇又兴奋,谨慎地招架着,寻找破解之法。谢无风让他,有意出得慢些,但剑招中“无定势无定法,攻其不备”的精神依然显露无遗。
纪檀音一边揣摩,一边试探着攻击,不时还下命令:“你再出一遍方才那招!”
这里二人斗剑,趣味无穷,而千里之外的洗砚山庄,却突遭横祸。
一支燃烧的箭矢破空而来,扎在西跨院一间厢房的槅门上,很快演化为熊熊大火。住在这里的弟子资历尚轻,你推我搡,惊慌失措地跑出房间,刚到院子里,只见银光一闪,当先一人被削下一条胳膊来!
惨叫声撕裂了寂静的庄园。
“在那边!”
“什么人!”
“快去报告大师兄和师父!”
一团慌乱中,终于有弟子借着明黄色的火光,认出了袭击者的身份——这伙人身穿暗红衣服,胸口绣着火把图案,蒙着面,却能看出剪得参差不齐的短发。他们眼神呆滞而凶狠,手起刀落毫不迟疑,喉间偶尔发出几句含混的咕哝,那声音好似来自阴间,让洗砚山庄的弟子们陡生寒意。
“是梭哒语!是西番教的人——!”
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发动攻击,有条不紊,计划严明,顷刻间,西跨院便沦为一片火海,洗砚山庄的弟子仓促应战,死伤惨重。
后院正房中,明彪华披衣起身,夫人也醒了,草草绾起头发:“我和你去?”
“不必,你留在后边照看孩子。”
推开房门,大弟子管以早已等在院中,顾不上行礼,快速道:“是西番教,挑中刚入门的师弟师妹们下手,我已经派人增援了,现在火势很大,他们想趁机逃走。”
明彪华冷笑一声:“逃?当我洗砚山庄是好欺负的!”
话音未落,他脸色忽变,将走在左手边的大弟子狠狠一推。
“师父?”管以踉跄几步站稳,耳边响起短促而刺耳的金戈之音,回头一看,明彪华的判官笔堪堪架住一柄不知哪里刺来的长剑!
管以一身冷汗,心有余悸。若非紧要关头被师父推开,此刻他心口已是个血窟窿了。敌人近在咫尺,他竟未察觉丝毫异动,对方是何等高手?顺着犹自颤动的剑尖望去,见一个魁梧的蒙面汉子站在阴影中,一击不中,便和明彪华缠斗起来。
不过两三招,明彪华便叫了出来:“是你!”手上动作越发凌厉。
蒙面人不言不语,耍一把旧剑,每一招均灌注内力,煞气逼人。他使的仍是玉山剑法,但剑招中的古怪之处比在沈沛府中时更为明显,似是融入了另一种高深武学。
明彪华喝道:“纪恒,是不是你?你搞什么花样?”
管以在最初的惊骇过后,立即发现师父的处境不妙。明彪华手中的判官笔看似舞得虎虎生风,实则处处受制,只剩狼狈招架之力。他屏气凝神,绕至蒙面人身后,欲助师父一臂之力。才举起狼牙棒,眼前忽然闪过一丝黑影,他以为自己眼花,谁知下一刻,胸腹间一阵劲风来袭,伴随着肋骨断裂的剧痛,管以如同一只断翼之鸟,倒飞出去,撞上一棵老树。
他吐出两口鲜血,双目圆睁,脖子一歪,死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明彪华亲眼见到,犹不肯相信。面前的人分明是个剑客,并非阴阳掌通柳奎那样积年修习掌法之人,这一掌全无技巧,在被偷袭的情况下从容挥出,纯靠深厚内功伤人,竟把一个习武二十几年的汉子劈死了!这是何等恐怖的修为?
明彪华盯着管以凹陷的胸膛,那上面有一个清晰的血手印。他眼眶红了,猛然发力:“我倒要看看你是谁!”
那蒙面人也有速战速决之意,剑招更快、更毒辣。明彪华将小巧的判官笔用到极致,点、刺、劈、切,无一不有书法中行草的神韵。倏忽间,二人已过了十几招。明彪华脚下连踢,判官笔突刺蒙面人左胁,在对方旋身躲避时,伸手扯向他遮面黑纱。蒙面人疾退,剑光自下而上画出一道圆弧,如同一把寒气森森的镰刀。明彪华从丹田发出一声怒吼,加催内力,倾身向前,揪住了那层布。
他的左手和面纱一同坠落,揭开了对方的真面目。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