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57)
到最后两个字,声音细若蚊蝇,显露出小女儿的娇羞神态。
纪檀音心中感动,升起一股怜惜之情。
“可是……你都不知我是谁,怎会喜欢我?”
“我乍见公子,便心生欢喜,与认不认识又有何关?虽只一面,却足够记一辈子。”紫荷壮着胆子上前,想拉纪檀音的手,纪檀音慌忙后退两步,冲她尴尬地笑笑。
紫荷道:“公子可是已有意中人了么?”
“我……”纪檀音脑海中浮现皎洁的月夜、摇晃的马车,谢无风平静的侧脸,倏然感到一阵酸楚。
紫荷见状,什么都明白了,在一旁默默拭泪。
纪檀音将香囊放下,与她告辞,紫荷不顾体面,紧紧抓着纪檀音的袖子,哀求他喝两杯水酒,听个曲儿再走。
“如若不然,芙蓉苑的姐妹们不定怎么笑我!”
纪檀音往门口看了一眼,在凉杌坐下:“好吧,有劳姐姐了。”
芙蓉苑的老鸨汤蓉秋住在回廊尽头,房间坐北朝南,装饰得富丽奢华。
谢无风在明间内四处走动,打量墙上挂的刺绣及书法,随口道:“这些年你赚了不少银子。”
汤蓉秋从鼻子里发出轻浅的哼笑,取过翠瓷酒壶并两只大金盅儿,麻利地倒酒,口中道:“咱们多久没见了?”
“怕也有十三四年。”
汤蓉秋递了杯酒与他,感叹道:“我以为你死了,清明节还给你烧纸呢。没料到今日遇见,实在是……唉。看你身体比往日健壮许多,寒疾治好了?”
谢无风摇了摇头:“还是靠着师父传授的《火阳经》及《散功大法》压制。”
“看来真是修为精进了,十几年前你功力不够,稍有不慎便复发寒疾,泡多少热水嘴唇都是乌青的,好不可怜!我时常想,要是你娘九泉之下得知……”汤蓉秋说着又要落泪,拿过扇子扑扇几下。
谢无风在她对面坐下,温声道:“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说来也真是巧,当年你娘扔了个荷包砸中你爹,今日紫荷又扔个香囊给那小子。”她明目张胆地盯紧谢无风,“那小子是你什么人?”
“没什么人。”谢无风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补了一句,“朋友吧。”
“朋友?你瞒得过我?”风尘里打滚的人都有一双雪亮的眼睛,汤蓉秋早看出谢无风和纪檀音关系不一般,自纪檀音进了紫荷的屋子,谢无风便焦虑不安,即使和久别重逢的故友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的。
上一次他们见面时,汤蓉秋已选了个夫婿决定从良,十几年后她却仍在芙蓉苑,还做了老鸨,个中经历跌宕起伏,谢无风一心系在纪檀音身上,竟然想不起询问。
“那个紫荷……”谢无风眉头一皱,语义不明地问,“怎么样?”
“人家是头牌,你说呢!弹得一手好琵琶,嗓子又婉转,至于那床上功夫嘛——”汤蓉秋拖长音调,要笑不笑地瞧谢无风,“自然也是销魂得很。”
谢无风端着金盅的手在空中一顿,他知道汤蓉秋是故意说这些逗他,却没法不去想紫荷房中的情况。过了多久了?纪檀音和她在干些什么?喝酒谈天,还是红绡帐暖?若真的沾了紫荷的身子,以纪檀音的性格,保不准要娶她为妻,到那时……到那时……他也不能怎么样。
谢无风又灌了一杯酒,饮得急了,呛得直咳嗽。汤蓉秋伸长手臂,象征性地给他拍了拍背,叹息道:“你也有栽在情字上这一天。真那么在意,方才他进紫荷房里,你怎么不拦着?”
谢无风语气很冲,眼角眉梢都透出压不住的烦躁:“怎么拦?”汤蓉秋讶异的表情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头把弄酒盅,生硬地补了一句:“也没那么喜欢,留着逗趣罢了。”
“嘴硬!”汤蓉秋骂他,“你怎么就不学学你娘敢爱敢恨的性子?”
谢无风冷冷道:“那她下场如何?”
汤蓉秋一怔,没再说话。房间里很安静,甚至能听见红烛燃烧发出的微弱声响。谢无风觉得气闷,忍了一会终是耐不住,起身对汤蓉秋道:“秋姐,我还是回客栈去吧。”
“回什么客栈,我这里还少你一间房么!十几年没见,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走,我如今年纪大了,下次你再想见我,只剩一座野坟了!”
“别乌鸦嘴。”谢无风劝了她几句,忽然想起汤蓉秋本是要从良的,便问起她别后境遇,被汤蓉秋好一通埋怨。
这里两人正乱着说话,汤蓉秋的丫鬟突然敲了敲门,道纪小公子求见。
汤蓉秋立刻拿眼觑谢无风,见他慢腾腾地坐回原处,将两只袖子扯到手肘,又恢复成漫不经心的轻浮模样,顿觉好笑,食指在他后脑勺戳了一下,对丫鬟道:“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