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繁(5)
“违反了规定?”我摇了摇头,“不对,这不像是一个被称作诗人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的确不是。诗人说,那只猫是星际流浪者,那种精神境界是我们这些俗人永远无法企及的,我们怎么能残忍地阻碍它追寻浪漫的生涯?”
“小行星带应该很危险吧?任由它在那里飘荡才是真的残忍好吗?”我紧锁双眉。
“他也是这么说的。他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那天他和诗人吵了个天翻地覆,最后还是诗人妥协了。他后来跟我说:‘它不是诗人、哲学家,更不是什么星际流浪者。它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生命,被人遗弃在太空,没人照顾,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我怎么忍心放任不管?’”他模仿那个人说话时,语气坚定而温柔,“其实他性子很随和,但对于认定的事情总有种出奇的执著。给小白起名的时候也是,虽然是随口叫的,但他就是认准了‘小白’这个名字,诗人想改得浪漫一点,最终又以失败而告终。”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想认识认识他的。”
他笑了笑,没有接我的话茬,而是继续讲他的故事:“在那里的第二年,我们发现了一种能源矿石,储能多,放能快,而且储量巨大。航空部非常重视这一发现,要求我们立刻把这种矿石运送回地球。”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很明显地黯淡了几分。
“那次回去的本该是我和开隆,可临走前两天我突然发起了高烧,所以诗人就代替了我。飞船在进入虫洞的一瞬间会失去信号,但即刻就会恢复。可我们等了一分钟、一天、一年,他们乘坐的那艘飞船的信号再也没有被监测到。人类现有的科技只能保障他们在濒死的那一刻进入休眠,而等到人们有能力搜寻宇宙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候,我们这些记得他们的人早该化作尘埃了吧。”他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盯着被路灯拉得很长的影子陷入了沉默。我很想给予他一些安慰,可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知道吗?消失在茫茫宇宙的本该是我。”再一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这还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的情绪如此外露。
我无法从我仅有的三年单调乏味的记忆中找到安慰他的方法,可一句话不由自主地涌到我的嘴边:
“他们只是散落在了星星深处,也许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会有人找到他们。”我顿了顿,“希望再渺茫也是希望,不是吗?”
“当年我自责不已的时候,他说过一句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一说到那个人,他的神情又柔和起来,“他说:‘他们只是沉睡在星星深处。只要不死,就是活着。’”
“我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我自言自语道,“真奇妙啊!”
“是啊,真奇妙啊。”他抬起头冲我一笑,但那笑容里像是藏了某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Chapter Ⅳ
入夜以后,我失眠了。小白窝在我的怀里,也没有睡着。
在此之前,我把自己视作另类,温暖、陪伴、感情、人际交往等种种人们赖以为生的东西,我不会有,也不需要。
可我错了。
我清晰地感受到我心里有一些东西融化殆尽、分崩离析,而另一些东西悄然萌动、破土而出。
比如现在,如往日一般辗转难眠的深夜,我依旧盯着窗外发呆,可心里不再是一片空荡荡,我开始有心事可想——
余焕。我灰暗生活中突然闯入的流光溢彩的风景。
我想起他昨天下午的邀约和我的犹疑。
其实这真的是个不错的提议——“如果愿意的话,过几天我起身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你也一起走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和朋友,唯一的朋友,结伴而行,去一些我未曾去过的地方,看一些我从未看过的风景,认识一些我未曾相识的人。这种对未知事物的期待于我而言是很陌生的,却又使我隐隐约约有些兴奋。
可我为什么还在犹豫呢?
是因为已习惯于固步自封吗?不,我已决意改变。
是因为当他找到那个人时,我的多余和尴尬吗?可这只是结伴一程而已,大概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
是因为不敢贪恋这明知最终会离我远去的陪伴吗?也许吧。我不知道。
我努力地回味着遇到他以后的一切:他是怎样唤醒我沉睡的感官,怎样打开我自缚的厚茧,又是怎样成为我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还有——
他提起那个人时,满目藏也藏不住的温柔。
我有些怅然若失。是啊,小王子最终还是要回到他的玫瑰身边,而我只能是那个飞行员,与他结伴一程,目送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然后在每个想念他的夜晚看到所有的星星都露出温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