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妻鹤子+番外(35)
见到德崇的时候,他一身白衣却沾满了鲜血,那白衣上点点猩红,如冬日里本色原野上的点点红梅,刺目,惊心。
他头发散乱斜坐在台阶上,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句婢女小厮的尸体,无人敢靠近。
林逋的一声“惟吉”,才让他缓缓抬起头来。
他望着林逋缓缓走近,那积聚在眼中的泪水终于在林逋触到他的瞬间滚落:“君复……”
“惟吉……”
林逋抚着他的发丝,任由他发狠般抱着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觉得他要把他的腰勒断。
不知过了多久,德崇才松开林逋,林逋顺势坐下,任由他靠在自己的腿上,就在那浓烈的血腥味里,在满院的横尸间,德崇竟闭上了眼睛。
林逋望着周遭,血腥味如不可见的血浪侵入着他的每一个毛孔,他唯有抱紧怀里德崇这条小船才能得以喘息。
而后楚王发疯更甚,业已入魔的消息便不胫而走,飞散在坊间。
冬去春来,时间是淡化一切伤痛的一剂良药,德崇也不再那么悲痛,只是偶有提起,总不免喉头有些阻塞,装不下去了就往梅园一扎,抓了林逋喝酒,下棋,吟诗作对,泼墨山水,也有时候什么都不想干了,就抓了林逋当枕头,就在园里树下,一躺就是一下午,晨光就过得特别快。
林逋喜欢德崇在他膝上入睡,那样的他特别的安宁,他的眉间也不会也不会拧成川字,一切似乎都那么的美好。
德崇要他讲故事,哄他入睡,他便讲。
要他喂他吃喝,他亦冁然照做。
德崇玩笑着嫌他身上没肉,腿骨太硬,拉下他的身子,便要睡在他肚子上,他也是如哄孩儿般依着他。
在林逋的眼里心里,只要能给德崇带来丝丝的安乐,似乎他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温阳高升。
梅园里,林逋点了香,摆妥了棋盘,小厮也端上了糕点,望望日头,德崇也该来了。
伫立亭下等待间,忽想起昨日德崇来时有些微的咳嗽,是乃今日让小厮炖了梨汤的,喊了两声小厮,没见人来,索性自己去厨房取。
一转身,一蒙面黑衣人赫然站在亭下,长刀染血,滴落地面。
一时间林逋只觉整具身体不由自己控制,刚跨一步脚就没了力气,软软靠着亭下柱子:“你……是谁?……”
来人一声嗤笑,长刀朝他袭来。
林逋所有的求生欲汇到了脚底,终于能让脚迈开步子,可没跨出亭子一步,只觉后背一热,那要将人撕裂的疼痛直达脑门,脚下一软,伴随着他的一声惊呼,整个人跌落了亭边塘中。
水花高溅,晕开大片猩红,白沫吸附池中水草,仿佛是林逋最后的生气。亭上的持刀客冷眼观了一阵,转身离开……
冰冷的池水和撕裂的疼痛侵蚀着他的一切,他想要抓那湖面透下的光,可双手双脚如坠了千斤重物,夹杂着他鲜血的池水冲进了他的口鼻,呛水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吐出了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口气,他放弃了,只觉得这一生要这么过去了……
他还没有等到他的惟吉平安,他还没有走完原本想走的路,他还没有跟兄长好好道别,客死异乡,尸骨难返……
他的惟吉该是会懂他的吧……
惟吉……
他已经失了所有的力气,只得任由黑暗将自己完全吞噬……
惟吉……
☆、牵牛霜降
画上的牵牛已干,童儿还是认真仔细地吹了吹,抬着头笑嘻嘻道:“先生,这画送童儿吧。”
林逋摸了摸他脑袋:“你小孩子要这画作甚,待你自己学会了,要多少便画多少岂不更好?”
童儿不由分说卷了画纸,藏在身后:“童儿要画地与先生一样还得多少年岁呀,不行,先生送我吧,送我吧……求求先生了。”
看着孩子撒娇的模样,林逋淡淡一笑:“行,送你了……”
待童儿捧着画蹦跶着出了门,林逋提了笔。
一瞬间,那梅园里枯藤致死缠玉龙,虽风吹霜降,却依旧相依傲雪之景又浮现在自己眼前。他反手摸了摸背后那直达腰间的伤痕,时间是个好东西,伤疤已不再痛,当日九死一生之景也不再那么清晰了,可德崇的一举一动清晰地一如昨日,也许是时常做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笑,他的唤,早已融入了血肉,难以忘记。
他缓缓落笔,墨迹随着雪白的宣纸慢慢晕开:
圆似流钱碧剪纱,墙头藤蔓自交加。
天孙滴下相思泪,长向秋深结此花。
……
君复……君复醒醒……
好累,好累……是谁一直在喊他,惟吉……
林逋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快去通知殿下还有楚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