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第一皇子殿下+番外(47)
和二皇兄三皇兄一样,他们都成了家里的客人了。不同的是他年纪尚小,还能在这座象征非凡的皇宫住上几年,住到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节点为止。
不再痴愚懵懂以后,康宁好像突然前所未有地生出了眼色,他看得出母妃的不忿忍耐,看得见父皇的无奈周全,那让他无师自通地变成了一个懂事的孩子,表演着他年幼时每天不需要费力便能拥有的天真快乐,除了久病,他好像已经完全脱离了这几年的经历带来的影响,重新爱说爱笑起来。
徽帝在确立太子后,几乎再也不掩饰他对小儿子的疼宠偏爱了。太子按制赐了景宸宫做为东宫潜邸,小儿子却是皇帝亲画图纸,将临近清和殿的一处九重宫院改建得美轮美奂,亭台楼阁星罗棋布,画壁雕梁巧夺天工,举国的珍奇重宝流水般的送进幼子迁居之处,娇婢美仆层层拔擢,几乎连一个洒扫宫妇都要过问祖宗。
这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越过储君的荣宠让皇贵妃觉出了一种使她咬牙切齿的敲打,她暂时消停了下来,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把手伸到这位皇帝心肝肉的身边。
康宁松了一口气。
或许太子殿下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吧。人与动物无异,在焦灼紧张的局势之中,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当脑子里的那根弦紧得太久了,人就要开始对假想的竞争者产生真实的敌意,从此怨怼结下,怖憎丛生,一切美好柔软的记忆都再也回不去。
他仍然记得他小小的时候,坐在大皇兄的臂弯上举着胳膊要糖吃,二皇兄甩着一只荷包在旁边拿他调笑,而三皇兄就在不远处,为他修一架木头的模型水车。
往事不可追,但那些宝石般散落在岁月深处的记忆片段却还能给小皇子源源不断的温柔力量,叫他有勇气面对随着戚长风离去而如魔盒般开启的、长大的孤独。
作为最小的兄弟和太子一起送大公主离宫出嫁后,康宁又月行一事般地病倒了。宫中的御医早已习惯这几年小皇子愈发羸弱多病的身体,不需要皇帝呼喝号令便自发地一起斟酌探讨小殿下的调养药方,在宫中的主子们大多身康体健的情况下,这些常值禁宫的御医几乎只需要侍奉康宁一人,而这一晚,吴、孙两位当值太医更是直接宿在了棠梦轩一处已是疾医常驻的偏殿里。
直到这座九重宫院最外的院门被人在深夜拍响了。
“太子殿下突发恶疾!”
“两位太医请随奴婢速去!”
康宁几乎是立刻在本就不安稳的病中迷梦里坐起身来,他听见一声一声慌乱的惊呼,碧涛和翠海急匆匆地披上衣服赶过来,故作镇定来报,说只是有睡迷瞪的下人打翻了烛火,被那没经过事的小丫头嚷了出来,现在已经全都打发好了,夜还早,小殿下病中最怕少觉,赶紧趁着没走困再睡上一会儿。
康宁在病中神智昏沉,竟忽略了贴身丫鬟明显的慌乱不安。下人未大惊小怪地把值守的疾医叫来请示,他也没作怀疑,很快又半昏半醒的迷瞪过去。
迷迷糊糊又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康宁再次从梦里惊醒。赵贵妃竟亲自赶来了,她双眼通红,衣裳钗环都不似往日得体端庄,神色中还留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怔忪迷茫,正坐在儿子床边语气轻柔地唤康宁的名字。
“宁宁,快起来了,把你的衣服穿好,”赵贵妃两眼蕴着一种很奇怪的神色,一眼不错地盯着自己的孩子,好像生怕他会消失一样的:“你随母妃到景宸宫去。太子殿下……你的大皇兄,方才去了。”
康宁根本就没听懂。
他身上因病产生的低热始终难退,又是在夜里几次被惊醒,此时被急匆匆地服侍着更换衣衫擦洗梳头,已感觉到神智和身体都是在勉强支应。
直到看见自己一身孝白,他好像才从那种散漫的昏沉中脱离了一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慢慢地发起抖来。在这样的夜色里,他觉出了一种可怕的寒冷,他张口想说想问,甚至想气急败坏地喊出声来,却只感觉到无边的痛楚和荒唐同时在他脑海里炸开了,一场他真正无法接受的离别竟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刻突然噩梦般的到来了。
没有道别,没有倒计的走数,只有晚风把院墙上悬挂着的华美宫灯轻轻吹动的声音。
康宁仓惶地转头,想要找出一点点这时刻这场景的破绽,来证明当下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而已。
但他只看到了跟在他身后那些同样惶恐不安的脸。晦暗的月夜,碧涛等人身着素衣,手中提着一盏青白的灯,竟好似一群憧憧的鬼影,叫他心里都生出一种阴森的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