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情障(43)
阮白刷地泪流满面,一面抹着泪,一面哽咽道:“按照凡人的说法,我已及冠了,再过七年,我便而立了,我早已长大了,早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了,我不需要你了,你走罢。”
不知为何明空看着阮白流泪,不由地想起了那人流泪的模样。
他曾因为厌恶那人而将那人最喜欢的衫子剪成了布条,那人一看碎布条,便默默地淌下了泪来。
他原本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告诉那人自己毁了其最喜欢的衫子的,可看着那人流泪的模样,他却莫名其妙地后悔了。
那人并未责怪他,那人是从不责怪他的。
阮白并非傻子,他自然能觉察到明空正在走神,明空定是在想那人罢?而他远远及不上那人。
他站起身来,朝着明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谢谢大师多年的照顾,就此别过。”
言罢,他不再理睬明空,径直向外走去。
明空回过神来,慌忙拦住了阮白,阮白依然流着泪,音调却很是平静:“大师何故要拦住我的去路?”
☆、第二十二回
明空登时束手无策,他已有许久不曾这般束手无策过了,但眼前哭泣着的阮白却教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搜肠刮肚亦是无果。
末了,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阮白。”
对上阮白泪水涟涟的面孔,他迷惑不解地问道:“你为何要哭?”
“我……”阮白启唇欲言,却又抿紧了唇瓣。
他并不想被明空抛弃,他亦不想耽误了明空,那人于明空而言,极为要紧,明空应当早些启程去寻那人,至于他从头到尾不过是明空的负担而已,既是负担便该自觉地离开才是。
如同他方才所言,他已及冠了,不需要明空帮扶了。
他用衣袂将自己的眼泪抹净了,又冲着明空粲然笑道:“有缘再会。”
明空觉得阮白分明在笑,却很是可怜,较向他讨要紫柰的年幼的白狐团子更为可怜。
他不懂阮白为何要笑,一如他不懂阮白为何要哭。
他忽然想起来阮白时常向他张着手要抱抱,遂伸手将阮白抱入了怀中。
明空的怀抱永远是温暖的,在他尚是一只幼崽之时,他便认为除却母亲,明空的怀抱是最为温暖的。
但明空的怀抱并不属于他,明空的怀抱是属于那人的。
他深深地从明空的怀抱中汲取了一些气息,即刻用力地推开了明空。
明空浑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被阮白推开,怔怔地立于原地,瞧着阮白背影渐行渐远。
一离开明空的视线范围,阮白忍不住复又饮泣,他的这副身体根本不愿离开明空。
但明空迟早会抛弃他,不若由他来抛弃明空罢,能显得稍微体面些,不至于太过狼狈。
一步,两步,三步……
他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亦不知自己有何处可去的。
他已经没有家了,母亲生死不明,十之八/九已死;父亲立场不明,十之八/九已为妖道尊主所用。
明空是他惟一的家人——明空曾是他惟一的家人,从今往后,他将茕茕独立,形影相吊。
他进了集市,被人群挤来挤去,诸人似乎都有来处、去处,而他仅有来处,并无去处。
他果真太无能了,明空喂下了他灵芝精的千年妖丹,他已身负千年道行,却与当年尚未满周岁的幼崽无异。
他后悔了,不该抢先抛弃明空,他该当等到明空抛弃他,他旋即下意识地将这个念头压下了。
透过朦胧的泪眼,他隐约看见了他的父亲,父亲正在向一小贩打听。
他明白自己并非父亲的对手,更无从得知父亲究竟怀有甚么目的。
他想着自己或许应当自投罗网,以便确认母亲的生死,以便查出父亲的目的,但他又害怕父亲对自己下手。
他摸着自己的心口,这里曾经被父亲划开了一道口子,由于这道口子太深,能窥见心脏,甚至还化脓了几回,费了明空不少功夫,伤口方才痊愈。
而今的他已与明空分道扬镳了,明空不会再管他的死活了。
他犹豫不决,正欲向着父亲走去,却是被人掐住了手腕子。
明空将阮白扯到九尾狐妖的视线死角处,方道:“阮白,你可知你在做甚么?”
阮白咬了咬唇瓣:“我想知道阿娘到底是生是死,我亦想知道阿爹的目的到底是甚么?”
明空厉声斥责道:“你可知你或许是在自寻死路!”
阮白反驳道:“可他毕竟是我的生身之父。”
明空讥讽地道:“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么?”
话音落地,他又不由分说地道:“你随贫僧离开此地。”
阮白挣扎着道:“你不是要抛弃我么?我要做甚么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