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情障(2)
僧人将更夫扶至矮屋,让更夫坐下,而后双手合十,默念《地藏菩萨本愿经》,为花豹超度。
更夫缓了一阵,这才想起来尚未打更,慌忙出去打了四更,一慢三快。
待他折返,他赫然瞧见那僧人正慢条斯理地剥着花豹的皮毛,双手染血,面容却似极了端坐于寺庙当中的神佛。
他心下惧意陡生,他确为这僧人所救,但寻常的僧人会做此事么?
僧人觉察到更夫的视线,抬首道:“贫僧打算剥下这豹皮去集市卖了,换些盘缠。”
更夫定了定神,才朝着僧人抱拳道:“多谢师父救了我的性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僧人一面剥着豹皮,一面缓缓地道,“这城中已有二十九人丧命,十之八/九便是这花豹所为,但贫僧无从断定这花豹是否有帮凶,近几日,你且小心些。”
更夫颔首,见僧人剥罢豹皮,一手提着豹尸,一手拈着豹皮出了门去。
他紧绷的皮肉终是松懈下来了,却听得那僧人提醒道:“将要五更天了。”
僧人并未回首,身后是两串血滴子,分别是从豹尸与豹皮上坠落下来的。
这一回,僧人并未在一息间消失无踪,而是渐行渐远。
他耳中分明满是风雪声,可“滴答滴答”的声响却如同一尾细蛇,不断地往他的耳蜗钻。
半晌,他才拿了备用的锣、梆以及灯笼出去了。
五更,一慢四快。
他这一夜饱受惊吓,好容易才熬到了天明,雄鸡唱响。
他将未尽的香灭了,再将矮屋锁上,才回了家去。
然而,在经过街市之时,他居然又看见了那僧人。
僧人盘足而坐,面前摊着那一张豹皮,一双手洁净无血。
他思及僧人手剥豹皮的情形,打了个寒颤,慌忙越过了僧人。
僧人自然亦瞧见了更夫,他心知更夫惧怕于他,微微苦笑。
这张花豹皮油光发亮,难得一见,但因售卖者乃是一出家人而引得诸人窃窃私语。
暴雪已缓些了,僧人任由雪片覆身,在变作一雪人前,他将豹皮收了起来。
他出身于无相禅院,因故长年漂泊,只每月向住持大师寄去尺书报平安。
两日前,他收到了住持大师的回信,请他速去浣纱城除妖。
昨夜,他奔波千里,匆匆赶至浣纱城,才知,两日间又有三人丧命,幸而他来得不算太晚,救了更夫一命。
他拍去身上的雪片后,又去买了一顶油纸伞,寻了间食肆,用了些斋饭。
他已了结了一头花豹,以防万一,他准备在这浣纱城住上几日。
他踏着雪,不紧不慢地在浣纱城中走了一圈,一无所获。
不知那妖怪是闻讯而逃了,亦或是预备伺机而动。
他回了客栈去,房门一被推开,便有一团雪白的毛茸茸扑进了他怀里。
他伸手抚着通体雪白的狐狸团子,柔声道:“饿了么?”
今日五更天,他出了城去,正要寻一块荒地,将豹尸葬下,却忽然被一活物抱住了双足。
他垂眼一瞧,见是一白狐团子,低声问道:“贫僧僧衣沾血,左手豹尸,右手豹皮,你不怕么?”
他之所以会同白狐团子说话,是因为他一眼便看出这白狐团子并非寻常的白狐,而是狐妖,其父母至少有五百年的道行,这白狐团子应当不足周岁,过于年幼了,尚且化不出人形。
白狐团子摇了摇首,又可怜地叫了两声,前爪一收,将他的双足抱得更紧了些。
他低下身去,对着白狐团子道:“你父母在何处?”
白狐团子的双目瞬间盈起了一层水光,又讨好地用毛茸茸的额头蹭了蹭他的面颊。
他叹息一声:这白狐的父母想来已不在了罢?
他活了千年,但从未养过活物,不知自己是否能承担得起一个生灵的重量,但又恐如此幼小的白狐团子熬不过寒冬,便道:“你若是愿意,便跟着贫僧罢。”
白狐团子欢快地舌头舔了舔他的面颊,他不习惯白狐团子这般亲近,怔了怔,道:“你且先将贫僧的双足松开。”
白狐团子应声松开了,又乖巧地跟上了僧人的脚步。
僧人将豹尸埋葬后,便到了溪边。
溪水已凝结了,他将右掌覆于其上,冰当即化作了水。
他就着溪水将豹皮擦拭干净,又将自己的双手洗净了。
双手一洗净,原本蹲在他足边的白狐团子即刻冲他张开了一双前爪,同时叫唤了一声。
他不懂狐语,但白狐团子大抵是想要自己抱罢。
当真是一只爱撒娇的白狐团子。
他便将白狐团子抱在了怀中,现下白狐团子亦在他怀中,他感受着白狐团子全身心的依赖,收起思绪,见白狐团子颔首,遂将白狐团子放于桌案上,又揉了揉白狐团子的毛耳朵,道:“稍待,贫僧为你要些吃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