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重楼(9)
沈燕澜被他这句似是而非的话撩拨起了好奇,又向他凑近几分,细细看了看:“难道我离开逍遥派之前与你见过?”
随着他气息逼近,一股极其清幽的香气也跟着飘来,让符玉连吐息都觉得有些困难。他竭力抬起眼睛与沈燕澜对望,却发现对方睫毛修长,在灯下便是一排密影,这一凑近那睫毛几乎要扫到自己脸上,登时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沈燕澜却是神色自在地端详了他许久,而后又退开:“唔……我可真的想不起来了。”
符玉略有些尴尬之色,匆忙道:“我这样的微末弟子,师兄不记得也是常事。只是当日我刚刚入门,恰逢师兄要远去天山,匆忙间与我交谈了一番。”他说到这里,脸上又微微一红,嗫嚅着道,“我那时尚还年幼,得师兄一番热情抚慰,感怀于心,故而记到今日。”
“我出门那天?”沈燕澜喃喃自语,他自恃记忆力尚佳,怎么也不该把这么个活生生的师弟忘在脑后,便搜肠刮肚地回想了起来。
虽然已过了十年,但离开逍遥派前往天山的那天所发生的事他一直都记得十分清楚,堪称难以忘怀。
事情要从出发的前一天夜里说起,他那师父聂清濯正在打点二人的行装,忽然说到天山派是全真道派,门中上下皆是常年茹素,此一去不知要几时才能见荤。师徒二人一合计,还是临行前饱饱地吃顿肉为妙,于是趁夜溜了出去。无奈外面更深露重,鸟归巢,兽知返,不是打猎的好时机。
聂清濯眼珠一转,就把主意打向了后苑浣剑池边的那几只禽鸟身上。那几只禽鸟是逍遥掌门穆君寒所豢养的,穆君寒是个风雅之人,酒色财气一无所好,只爱养些珍禽异兽,除了浣剑池边的仙鹤孔雀,还养了几只白鹿在后山上。那几只白鹿早些年便被聂清濯师徒烤来祭了五脏庙,而所剩的这几只仙鹤孔雀在这一夜也是劫数难逃,被聂清濯用他的独门绝技“卷云指”夺了性命,而后沈燕澜熟门熟路地拎到池子里洗剥干净,又交给他师父亲手烹调,师徒俩分而食之,大快朵颐。
这件事本来做得干净,可惜第二天沈燕澜起床时便发现自己头疼脑热,整张脸肿得猪头一般。想来是草木有灵,那几只禽鸟死得不明不白,便降下如此果报。
逍遥派弟子博学广识,修习过医术的不在少数,其中被称作医仙的水元师叔按着他脉息听了片刻,便道:“好小子,浣剑池的孔雀是你吃的吧?”
沈燕澜大惊失色,正想说师叔不愧是医仙之名,竟能把人前一天所食之物都猜得分毫不差。就听水元又道:“那些鸟毛从池边到你卧房外撒的一路都是,掌门师兄已经知晓,让你一会去他跟前请罪。”
“……”
等沈燕澜从掌门那里听完训出来,日已西斜,他那消失一天的师父此刻才飘然而至,神色如常地责问道:“怎么耽搁到现在,我已答应翠虚真人即日动身,不能再拖了。”
沈燕澜肿着脸,蔫蔫地道:“可我还没跟师兄弟们道别。”
聂清濯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大家也不是很熟,就不必道别了吧。”顿了顿,“再说你现在这个模样,又何必去碍同门的眼呢。”
他这句倒不是存心挤兑,逍遥派素来看重相貌,爱美嫌丑。沈燕澜自知如今肿成猪头,无法像往常一样讨人喜欢,也就干脆绝了跟同门话别的念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句悉悉索索的交谈:“你们今日见到聂师叔了么?掌门下了命令,我等正在找他呢。”
聂清濯内力高深,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立时道:“徒儿,快去房中将行装背上,我们山门相见。”说完,纵身一跃,再无身影。
沈燕澜无可奈何,认命地背上二人的行囊,独自出了逍遥派的大门。谁知还没走到山门,就见一个弟子牵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走了过来。那弟子满脸无奈,不停声地道:“哎,我说你别哭了,咱们逍遥派的门多少人想进还进不来呢,况且师父师叔一个比一个和气,就算有那大小两个混世魔王,也是马上就要走……”
他说到这里,忽然察觉到沈燕澜的存在,忙不迭住了口:“沈……沈师弟……”
沈燕澜倒是没有在意他说的那些话,他的目光全然被那哭泣的小孩吸引去了,只见那小姑娘生得明眸皓齿,就连哭得抽抽噎噎的样子也是十分可爱,不由问道:“这是谁啊?”
“唉,是今年新来的弟子,年纪小,非要说想家了,我怎么哄都哄不好。”
沈燕澜眼睛亮了一亮,要知道,门内女弟子向来不多,其中还有好几个是凶巴巴的师姐,难得能见到这样娇俏的小师妹。他几步便走上前去,双手搭在小姑娘肩上,温声哄道:“乖,别哭了,以后逍遥派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