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93)
她素来是手脚又轻又快,做起事情来没有一点声音。程勉本来想问问她这几天怎么过的,转念一想,什么也没有问。
这次娄氏也还是准备了许多礼物,不由分说地要他统统带回家,就是送别时萧宝音无心说了句“你真的不多住一天?哥哥还不知道呢”,让程勉差点一脚踏了个空。
再回到家时正是黄昏时分,朝南的屋子已经暗了,随着灯烛被依次点起,程勉看着忙碌收拾屋子的下人们,再一回想在安王府作客这些天发生的种种,恍然间觉得已经过去许久了。
习惯了安王府的家大业大、人来人往之后,程勉着实怀念家里的清静。吃过晚饭后忍冬照例守在外间服侍,以前连翘还在时,她们两个人常常陪程勉闲谈解闷,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后,若是程勉不作声,作伴的就惟有灯芯烧燃时的毕剥声了。
望着跳动的烛光,程勉努力回想等人的滋味,想了好久,始终一无所获。他以前虽然也有觉得时间漫长的时候,但从未有过眼下这样的患得患失的心情。反复想的是,要是瞿元嘉回安王府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家,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出门,早知道,还是应该留一句话给得宜。
他看着天光徐徐消退,似乎是有好月亮,将窗棂照得一片亮白,可程勉无心赏月,只是一次次地看着蜡烛,在想烧尽一枝也不知是要多久。
“大人,蜡烛要燃尽了,天也晚了,大人若是这就歇下,明天再换蜡烛吧?”
忍冬的声音将程勉从沉思中拉回。
扫了一眼不知不觉中堆高的烛泪,程勉心里叹了口气,随口应道:“嗯。”
梳完头也换好衣服后,忍冬并未离去。程勉心不在焉,片刻后才发现她还在,不由奇问:“还有事?你去睡吧,我这里没有事了。”
忍冬目光闪烁,迟疑片刻道:“大人不用奴婢服侍么?”
程勉回过神来,正色说:“我是哄安王妃的。原是想让你在安王府好过些,现在回了家,自然不用瞒了。”
忍冬深深伏身拜倒:“……奴婢真心愿意服侍大人。”
程勉笑着摇摇头:“你去歇息吧。”
他语气温和,然而坚决。忍冬脸色发白,不知是解脱还是忍耐,又对程勉一拜,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她走后屋子里更静了,眼看着蜡烛真的要燃尽了,程勉暗想,这真是为了一场没有说定的相会,多少风月佳期都辜负了。
尽管如此,他并无懊恼,还忍不住为这个念头笑了笑,才起身去熄灯。
庭院里传来脚步声的那一刻,程勉刚刚吹灭第一枝蜡烛。
他生平初次知晓,万籁俱静的夜里,熟悉的人的脚步到底能好认到什么程度。程勉浑身的寒毛仿佛都站了起来,再顾不得蜡烛,反身扑到门边,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拉开门。
没想到瞿元嘉脚步更快,人已经到了门边。
他的手正举着,与程勉一打照面,两个人都愣住了,这才不约而同地又笑了。程勉几乎不敢发出声音,看着他,半天挤出一句:“……我以为……”
话没说完又卡住了——瞿元嘉穿着官服,身上也带着酒气。
可是他的神态和声音都再清楚没有:“我今天去新职务赴任,他们非要设宴拉我喝酒,我一找到机会避席,就出来了。”
说完他就拉着程勉的手进了屋。程勉惊讶地问:“你怎么不先回家?”
瞿元嘉一味地微笑,神情甚至是得意的:“我想你今夜不会在安王府。想试试来这里找你。果然试对了。”
程勉的心事被他一句话戳得毫无遮掩的余地,面红耳赤之余,闻到瞿元嘉满身都是酒味,就问他:“你喝了多少?喝得脸都红了。”
他探了探瞿元嘉的脸颊,瞿元嘉侧过脸,反去蹭程勉的手心。程勉觉得他的脸烫得厉害,心想好像第一次见他饮酒,担心他喝多了,又问:“你要不要喝茶?我这里还有半壶热茶。”
瞿元嘉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程勉觉得好笑,可一看到瞿元嘉的眼睛,顿时就妥协了,到了最后,反而是瞿元嘉带着他到了堂上,安置着程勉坐下,然后再理所当然没有地枕在了他的膝上。
程勉又是想笑,又是腼腆,想不到能说什么,就垂头看着瞿元嘉——瞿元嘉正闭着眼,似乎是在小憩,可嘴角的笑意和微微颤动的眼睑勾结着泄露了他的秘密。程勉一时间觉得指尖又酥又软,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瞿元嘉的鼻梁:“喂,你不要装睡。”
瞿元嘉睁开眼,眼睛又深又亮,盛满了无尽的笑意:“我喝多了,渴。”
程勉轻轻蹙眉:“刚才问了你要不要喝茶……”
他作势要起身,瞿元嘉更快一步,撑着身体,另一只手则勾住程勉的颈子,凑过去亲吻他。这个吻持续了好一阵子,无论是哪一个,似乎都没察觉到这个姿势有多么别扭费劲。程勉尝到了一嘴酒味,眉头皱得更深了,下意识地推了推瞿元嘉,可两个人吻得深,仿佛连程勉都贪图那一星半点的甜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