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52)
对于那无迹可寻的记忆,程勉有过惶恐、有过焦虑、亦有过失落,他曾经害怕自己不是程勉,又终于信了自己是程勉,可在这个依稀窥得瞿元嘉秘密的深夜里,他给不出任何应该来自昔日程勉的回应。
一如水滴落入荒漠,尽是一场虚空。
第11章 思君令人老
第二日一大早,程勉早早醒来,去陪娄氏进朝食。
他昨天没睡好,以为到得够早了,可萧氏姐妹到得更早,见到他来,脸上神情且不论,见礼时的语气十足恭敬,程勉知道姐妹俩都是为了娄氏,也客客气气地回礼。
落座之后,娄氏侧过脸,视线落在程勉所在的这一侧:“五郎,昨日是没睡好么?”
“睡好了。好得很。”
娄氏抿嘴一笑:“声音里没精打采,肯定没睡好。”
程勉本欲继续遮掩,忽然瞥见坐在对面的萧宝音使眼色,无声说了“说实话”,便灵机一动,答道:“睡得好,是昨天和元嘉说话说得忘了时辰,没睡够。”
娄氏欣慰地点头:“话说开了就好……哎,不要干坐着听,快吃吧。”
面前的案上摆的是掺了肉糜和嫩姜的热粥,程勉本来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发现异常美味。娄氏听见他开始吃东西,欣慰地笑笑:“你口味还是和小时候一般,一点也没变化。”
大半碗粥入腹后,程勉擦擦嘴,满足地说:“是粥做得好。”
闻言,萧妙音在对面无声一笑,惹得娄氏看了她一眼,方继续说:“五郎,你们一起长大,你对他还有大恩情,现在虽然出了这许多事,你们也不再是小时候了,但昔日的情谊不易,切切不要因为他人生出嫌隙……你要是恼他做事说话生硬,惹你生气,不要和他计较,随时告诉我,我来训他。”
娄氏轻言细语、娓娓道来,反而让程勉不好意思了。他不自在地捏着衣带的一角,小声说:“……王妃,元嘉对我实在太好,我又记不起往事,实在是、实在是……惶恐。”
娄氏一怔,正色说:“五郎这是什么话。你母亲去世得早,在遇见殿下、有这两个小的之前……”
她朝萧氏姐妹所在的方向一指:“我是一直厚颜将你当作我的亲子的……那时王府只准我入府服侍安王,数年里我和元嘉骨肉分离,你们却没有分开。你待他一如往日……后来我才知道,要不是那几年里你尽力回护他,我们母子,恐怕早就阴阳两隔了……”
娄氏养尊处优已久,可念及往昔母子被迫分离时的情景,依然不由得痛彻心扉。她忍得住泪,却忍不住苍白的脸色,转头对在座的萧氏姐妹说:“你们自落地起,就是锦衣玉食,没有吃过一点苦头。殿下对你们宠爱有加,恨不得将日月也送给你们,将你们养得娇纵难缠,稍有不顺,旁人动辄得咎……这两年来我眼睛瞎了,精力不济,更是管不得你们,你们也变本加厉,合伙瞒我这个瞎老婆子……”
见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萧妙音虽然没吭声,神色间并不以为然;萧宝音则拖长了语调,半是不悦半是撒娇地抢过话头:“母亲,程大人还在呀,您怎么在外人面前不给女儿留一点颜面?”
“你住口。”听见她的声音,娄氏愈是板起脸,“你当有你哥哥替你遮掩,你跑去五郎那里胡闹就揭过去了?稍一说你,你倒说起内外之别了。”
这件事被陡然提起,别说萧宝音,就连程勉,也吓了一跳。眼见萧宝音的脸蓦地发白,程勉下意识地为她开脱:“王妃……郡主没有冒犯我,她、她就是去看看我……”
“不用你为我说谎。”
萧宝音冷冷地堵住程勉的话头。她似乎并不畏惧娄氏的怒火,提高了声音,硬邦邦地对她说:“我没有要哥哥替我遮掩。他不知道我去的事。我就是想去验一验人。”
“真是了不得,你还敢去‘验人’? ”娄氏神色愈发严厉,对不上焦的双眼责难讥讽兼备,一动不动地看着萧宝音,“好好好,你以为你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身份尊贵,可以随便去验人。但你不要忘了,五郎是我和你哥哥的旧主人,你是安王的女儿,但也是从一个乳娘、一个奴婢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再大的威风和脾气,耍不到五郎身上。”
“母亲……”
这话实在过于严厉,萧宝音听完之后,整个人全无人色,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娄氏,仿佛在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程勉也想不到娄氏会说出这一番话,后脑一凉;眼看着萧宝音忍泪忍得浑身发抖,觉得还是要说点什么。他的视线在母女二人身上转了一圈,还是向着娄氏说:“王妃,郡主是去我家了,但她本意是关心我,绝没有对我耍什么威风。您不要训斥她……是我们分离太久,当时她年纪小,我偏偏生了这么个毛病,有些误会,已经解开了。您这样说她,她多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