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422)

作者:渥丹/脉脉

瞿元嘉点头:“吴国公门风严谨,赵淦如今有了家室,若是能就此改了荒唐,未尝不是好事。”

但这话瞿元嘉自己也不信,萧恂苦笑了一下,一顿后说:“今夜我约了人。这段时日你多有辛苦,如若无事,一同来喝几杯吧。”

瞿元嘉自不肯去,推说有事,萧恂也不强劝,待回门宴结束后,瞿元嘉再去见了娄氏,仔细告诉母亲宴席上的种种,娄氏专心致志地听完,说:“阿莹像极了闵氏。她这门婚事,我实在做不了主。但……没有你们犯下的这桩荒唐事,今日嫁给赵淦的,真不知道是谁了。”

“……是儿子糊涂轻浮。”

“可要是真落在宝音身上,我依然没有办法。殿下是她的父亲,是我的夫君。”娄氏叹气,“来王府贺喜送嫁的命妇都说这是一门好婚事。我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赵七无后,一直不愿再娶……据说吴国公求陛下劝他续弦,陛下倒为赵七求情。如果赵七终生不再娶,阿莹又能生下儿子,吴国公的爵位,自然就是阿莹儿子的了。更何况赵氏一门,还有徐国公的爵位。”

瞿元嘉听完,平淡地说:“郡主生来就是人上之人。纵然没有这门婚事,一生尊荣,也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郡主若是中意这门婚事也罢,不然我终是心中有愧。”

“娶亲从来不是男子的良药,从没听过成亲了就会改过自新。”娄氏转着手腕上的金镶玉,“都说赵十是赵家这一辈的情种。要真有此说,我看赵七才是——但真情种挨不得,他的情意不在你身上,是一种不幸;就算在,也不见得是好事。”

瞿元嘉不知母亲的感慨从何而来,试探着问:“殿下还想重提宝音与赵七……?”

娄氏摇头:“与赵家结成婚姻是殿下的宿愿。但已经嫁了一个女儿过去,也足够了。我连五郎都不愿意宝音嫁,赵七这个火坑,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她跳。你妹妹自小娇纵,这天底下最无处可说的委屈,她绝咽不下去。”

正暗自揣测母亲是否有弦外之音,瞿元嘉听她又说:“元嘉,五郎想起旧事后还是走了。你怎么办呢?”

瞿元嘉一凛,一口浊气堵在了胸口。娄氏摇摇头:“他这几年去了哪里,又怎么死里逃生的,你也不知道,是不是?”

“……”

娄氏怜悯地望向陡然间呼吸异样起来的儿子:“难为你们还为了哄我一个瞎子,演出这场戏来。元嘉,我现在如果和你提婚嫁之事,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怨恨我。但要是真如你所说,和五郎如同夫妻一般,他为什么连帝京都不住了?你可以一时不明白,难道真要一直装糊涂不成?”

瞿元嘉跪在娄氏面前:“……我自作聪明,以为能安慰母亲,原来还是母亲安慰我……”

娄氏没有任何责备之色,神情甚至说得上哀伤。她轻轻一敲几案,无奈地说:“就算五郎永远记不起,也会有这一天。没有媒聘,没有儿女,你们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就都是水中月镜中花,长久不了。”

瞿元嘉想,他是无法向母亲解释或是澄清的了。事到如今,何止是覆水难收,简直谬之千里。他悉数收下母亲的劝解和安慰,始终不做任何解释。对于儿子的沉默,娄氏的神情中再不见严厉与嘲讽的踪迹,亦难以分辨是失望抑或是无奈占据了上风。仔细端详了同样沉默的母亲良久,瞿元嘉猛然意识到,她为自己而羞愧。

顷刻之间,整个安王府都成为了难以立足之地。瞿元嘉仓促离开王府后,牵马徜徉良久,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并非不能在旅舍投宿或是在杜启正和其他同僚处借宿,京中更不乏供上京的官人们住上个数月半载的官驿,即便是一贫如洗之人,也有遍布全城的道观佛寺可供遮风避雨。帝京不是一夜间陌生起来的,只是环绕他的梦幻泡影碎了。

瞿元嘉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来到城内最热闹的地方。年关临近,两市熙熙攘攘,放眼望去,视线所及均是扶老携少置办年货的人流,无论过去的时日如何艰难,未来的岁月又何其茫茫,盛大的欢庆永远如期而至。

他的耳边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音调和言语,连婴孩的哭声仿佛都有一种莫名欢庆的气氛。瞿元嘉骑在马上,蓦地想到,他不是程勉的兄弟,也不算是朋友,没有共事过,无从谈共患难。程勉给予他的庇护、对他说过的话,他视之如珍宝。他为程勉承担过迁怒,也为因他迁怒他人。他的凝视仰慕渴求俱系于一人,他从未得到过他,他没有认出他,他也不理解他。

可是,当汹涌人潮中骤然传来一声“五郎”,瞿元嘉依然下意识地为那个全然陌生的声音转过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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