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366)
“是我冒昧了。”瞿元嘉敛容,正色致歉。
杜启正摇头:“你不知道其中的干系纠葛,不怪你。我们虽是同乡,但到底……我今天先来见过你,明日就要去求见左仆射,告知我求请子欣就江南僧田一事上谏的原委。”
“不可。”瞿元嘉也摇头,在杜启正略不解的目光下,他接着说,“上谏是他的职责,既然士族与僧团勾结之事非虚,你就无需自责,更不要自揽罪过。等案情查明的一天,自有分晓。不过……如果连他都遇刺,实在太猖狂了。你的家宅还能住么?”
杜启正苦笑:“我来正是有求于你……不是要你收留,就是万一我也……我幼年丧父,只有母亲和妹妹两个亲人……”
“说到哪里去了。断不至于如此。”瞿元嘉继续宽慰,“但你若是不放心,安王府有的是客房,待我禀报了殿下,你一家人先搬去住上一阵,避过风头也对。”
“开弓何来回头箭?”杜启正一咬牙,深深冲着瞿元嘉一拜,“我这就要去探望子欣。适才求你之事,还望顾全。”
瞿元嘉赶快回礼,刚想再细问几句,杜启正已经迫不及待地拉开门,又如一阵狂风般消失了。
他人是走了,可抛下的两个消息让瞿元嘉呆立在原地许久,不知不觉间,亦是阴沉了脸色。不知何时起,程勉来到了他的身旁,看见了彼此的神情后,瞿元嘉轻声问:“你都听见了?”
“嗯。”
重逢以来,瞿元嘉与程勉说得最多的,就是他在南方的见闻,其中既有风物,也有崔氏一族的往事。当听见程勉问出“之前那人说的案子,与崔氏有没有干系”时,瞿元嘉沉默片刻,惟有摇头:“我说不好。”
“要你猜呢?”
“崔氏算得上江左衣冠领袖,家大业大,就算有牵扯,也是难免。而且这是牵扯甚广,涉及田地税赋,就看……陛下如何裁断了。”
程勉垂着眼,又问:“章中丞受伤了?重不重?”
“怕是不轻。不然杜八也不会这般惊慌失措。”
“我猜也是。”程勉点头,“改日你去看看他吧。你们一起南下,他要是真的是因为南方的事情受伤,应该去探望的。”
照瞿元嘉的性子,这“应该”颇值得推敲。不过既然程勉开口,去一趟也无不可。在登门拜访之前,他先找来《论僧田状》读了,然后又去了一趟安王府,求见安王。
结果这一趟跑了空,只见到萧恂。他这段时日来的春风得意根本藏不住,萧恂见他就笑,这对瞿元嘉来说委实也是新奇的体验,脸热之余,偶尔觉得笑纳也不错。两个人心知肚明地相视一笑后,瞿元嘉便直入主题,问起萧恂章嘉贞的事情来。
“早就闹开了。要不是他遇刺,对他此封上疏的批评苛责恐怕要严厉千百倍。”萧恂没有再拿瞿元嘉的慢人一拍取笑,神情甚至说得上“严阵以待”,“不过听王府的幕僚说,上一次有御史上朝途中遇刺,还是国朝初创、百废待兴时。陛下下令严查,但行凶之人尚未归案,且看京兆府和大理寺的动作吧。我倒也想问你,章子欣去江南是赈济水灾、督查官员,怎么先查起僧田来了?之前有风声没有?”
瞿元嘉没有提杜启正,颇为保留地说:“他上疏中不是说了么,寺院广占民田,又不纳租税,灾年百姓一旦失田,即便是得了赈济,还是要依附豪门,为佃为奴,从此难以解脱。”
“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平佑之乱能够迅速平定,没有关中、北蓟士族的拥戴,如何能势如破竹地兵临城下?而裴氏案的余波还未平息,对于眼下的局势,未免火上浇油了。在朝中为官的,皆是累世公卿,田亩连阡累陌……他章氏一门,难道独善其身了?”萧恂感慨,“更何况,本朝士庶,谁不信佛?何况各家的庄园田产,都是按制所获,永业田是捐赠还是买卖,御史台的手还是太长了。”
瞿元嘉不仅真心觉得章嘉贞的上疏写得不坏,而且对于萧恂感慨中的“时机”之说,也另有看法。但他只是说:“是火上浇油还是赴汤蹈火,我也不懂。不过他为公事遭难,叫人敬佩。我稍后要去探望他的病情。”
“听说是无性命之忧,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但着实太猖狂了。实属骇人听闻。你要是去探望他,也代为问候吧。待阿爷去探望时,我再同去。”
瞿元嘉一并答应下来,临走前还是对萧恂略提了几句杜启正家人的事情,只是将杜启正与章嘉贞在僧田一事中的因缘隐去了。萧恂立刻答应下来,随后见瞿元嘉流露出要走的神情,不免笑说:“你要是真要见殿下,不妨定下心来在王府住两天。肯定就不会扑空了。这几个月,阿爷只喊挂念你。王妃嘴上不说,但听宝音说,你写回来的每封信,她都要人反复读三五遍。我也知道你自有安排……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