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363)

作者:渥丹/脉脉

然而,在逐渐了解了崔氏一案的始末后,他再难将其单纯视之为“程勉的母族”,既无亲近,也无从谈防备,一律与这个他少年就离开的家乡一般,即便身在其中,也是烟笼雾罩,难以再亲近一分。

那崔氏族人望之温和文雅,几近于弱不禁风,却也敏锐异常,竟察觉到了瞿元嘉仔细掩饰过的注视。目光交汇的瞬间,瞿元嘉竟有些内心一凛,更没想到的是,下一刻,那崔氏儿郎竟朝他走过来了。

最近后,瞿元嘉发现他与程勉并无相似之处。士族不分南北,言行举止间那欲谦实扬的派头真是如出一辙。来人先尊称他为“瞿员外”,然后自报了姓名,崔景崔十七,正是崔氏长房的次子。

他一开口,果然是杨州士族那别具一格的、慢条斯理且柔和的腔调,使得官话也柔和了许多。简单的问候之后,崔景仿佛不经意一般提到:“家人听闻员外郎一到平江,便去祭奠了六姑母,可惜员外郎不日去了芦城,无缘当面道谢。今日终于得见,也容崔十七在此补上谢意。”

他施了个平礼,瞿元嘉回礼完毕,答道:“家慈与瞿某均受崔夫人收容大恩,崔夫人是我母子的旧主,祭拜正是我的份内事。”

“员外郎公务事毕,也随王尚书同期返京么?”

“正是。”

崔景微微一笑:“杨州遭遇难遇的灾情,我崔氏一门,除了协助赈灾,家中还在斋戒,不便招待阁下。若有再衣锦还乡之日,还望能仔细一叙。”

这明进实推的言辞其实正和了瞿元嘉的意,何况对方已经知道了他拜祭过崔夫人的事。瞿元嘉也笑说:“自然是府上的正事要紧。我也不敢冒昧叨扰。不过上次去拜祭时,匆忙之下两手空空,所以在返程之前还需正式祭拜。”

“员外郎与安王妃对六姑母的拳拳之心,十七一定转达家父。”

他说得谦和,又绝口不提要遣人陪同,瞿元嘉也只当作不知,这一番情理上的寒暄结束后,也就顺水推舟地各自告别了。

但正式祭奠崔夫人确实是瞿元嘉离开杨州前顶重要的一件事。为此也像在芦城时一样,专门茹素了一日,备好祭品,这才去的。

这次他特意不要他人陪同,可上山时正碰上另有一群人来祭扫,一听口音,就知道来自京城,而且是宫中的侍卫和內侍。对方也认出了他,一问之下,瞿元嘉才知道今日正好是崔夫人的冥辰。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个无心的巧合冲淡了遇见“故人”的不悦,瞿元嘉也没说什么,待这群人祭拜完毕离开后,专门去山上的寺庙借了水桶,打了两桶山泉水,将祭台和墓碑清洗得一尘不染,而后行礼如仪,完成了当日的祭事。

他虽然洗干净了之前祭奠的香灰,可没有动准备好的花。泽湖两岸以莲田闻名,此时恰逢荷花的尾声,自然是准备了大量的白莲,但除此之外,还备上了并不当季的橘花,细小的白色花朵散发着强烈的香气,瞿元嘉不由想起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他随着母亲去崇安寺探望程勉,程勉专门将他们带来的橘子分给了自己两个。其中一个他当着程勉的面就吃了,另一个却一直留到除夕夜里,在爆竹声里和母亲分着吃完的。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这桩事,怅然之余,也有些怀念,继而想到,程勉回来后,不再爱吃柑橘了。

这橙花难得,瞿元嘉又专门挑了一枝最健壮的枝条,到避阳处种了下去,他也知道此时插枝多半迟了,但想到既然今天是崔夫人的诞辰,也许明年清明他和程勉一同回乡时,也许能看到一株生根发芽的橘树,那将来无论他们行到哪里,这树都包含了自己与程勉的心意,可以长久地陪伴着崔夫人和她早夭的女儿。

然而,今天实在太巧,还桶时居然又遇到了前来登高访古的章嘉贞,而陪他同行的,则是“中暑”了的杜启正。瞿元嘉见两个人居然真的有了交情,惊异之余,也衷心地希望杜启正所求所想,能借着御史台的东风,抵达天听。

在杨州的最后两天,瞿元嘉才过上了此行来最为安逸的日子,返程在即,他得以腾出手来给家人和程勉写信,为母亲和妹妹准备礼物,然后专门向达园的花农讨要了紫藤和枇杷种子,准备带给程勉。

离开杨州时是七月底,为了能赶在八月的望日大朝会前回京,一路上都在快马加鞭,王肃的关节痛犯了也咬牙坚持。他们离开时南方暑气犹在,一过江,立刻感到了秋意,待赶到离京城最近的客栈时,翠屏山的余脉已被层层叠叠的霜叶染红了。

钦差进城有时辰的讲究,而一行人经过连日的奔波,也确实是筋疲力尽,便早早各自歇息,为次日的返京养精蓄锐。瞿元嘉惯于鞍马,不仅不累,还花费了一番工夫检点行囊。当初离京时和程勉就是在此处道别,那系在臂上的柳条早已干枯,但依然完好无损地收置着。瞿元嘉将这风干得如臂钏般的柳枝与其他的种子搁在一处,再想到明日此时能见到程勉,嘴角的笑意便再难隐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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