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361)

作者:渥丹/脉脉

“多谢过问。都办妥了。”

“哎,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践行宴我都推了。”杜启正一笑,先解释了,“不瞒你说,我进京之后,最不惯的就是应酬。我家出身贫寒,俸禄要养活母亲和妹妹,何况,士族间的这些应酬,我也不懂。何苦去惹人笑话。”

瞿元嘉一顿,开解道:“我也是应酬不来。不过既然你推了践行宴,明日又要回平江了,待我稍作梳洗,换了衣衫,你我二人小酌几杯。”

杜启正喜出望外:“这一路确实难得有闲暇,既然允一兄有此雅兴,我自当奉陪。”

约定之后瞿元嘉回室内换下满是泥水的衣衫,简单地沐浴更衣后,恰好也时近黄昏。两个人请驿丞不要惊动县衙,花钱找酒家买了些酒,要了几个菜,就着江南的清风明月对饮起来。

酒过数巡,瞿元嘉绷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他倚在几案上,看着窗外的月亮,便想,等程勉能想起来,一定要问一问他,当年迁葬是如何考量的?这世上至亲间的生死离别那么多,不知有没有人想过,若是不能大放悲声,该如何致哀呢?人怎么发自内心地能为素未谋面的亲人流涕?是否惟有血脉的延续,方足以告慰死者?

察觉到杜启正包含着关怀之意的目光,瞿元嘉意识到自己过于出神,他掩饰地一笑:“走神了,杜兄见笑。”

“没有没有。你今日是去祭奠先人。你这次回乡也真是……先是虹州高刺史,然后又回到芦城。虽说公私兼顾了,却也是真伤心了。但不来这一趟,又说不过去。明日回到平江,公干不知道有多少,应酬恐怕少不了,宁可在芦城或者其他县多待几天,事情多也不怕,至少清静。”

“平江是你的故乡,你倒怕回乡了。”

“回乡嘛,那是不怕的。我之前一介寒门白丁,总归是不入平江那些高门大族的法眼,不想也巴结不上他们。”杜启正摇头晃脑地说,“现在嘛,被擢选进京为官,又回来,别的不怕,只怕要随王尚书去拜会应酬,行怀柔手段。还是先溜出来好。”

说完,他又扑哧一笑,继续说:“不过以前只是江南道的士族门阀各别苗头,现在王尚书和章御史亲至杨州,正是北风南渐,各有趣味了。”

他这俏皮话引得瞿元嘉也笑了:“你有幸见识南北风度汇于一室,旁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你还避之不及。”

杜启正冷冷一笑:“不敢高攀。如果我也出身士族,或许还能仰望叹服一二,可惜出身微寒,少年时常常去寺庙典当借贷,每每想到这庙产中多少良田金帛都是士族捐出,其中又不知道有多少是灾年贱买所得,所有的风流清雅,实在就不容细想了。哦,对了,这几天正好听说了另外一桩事,也和当年裴氏一门谋逆有关。我知道你与高刺史交好,他正是因为裴氏案枉死。但因此案枉死的,何止他一人。”

不同于少小离家的瞿元嘉,杜启正在杨州颇有些亲眷朋友,所以他的消息素来也准。瞿元嘉不动声色听他继续感慨:“……裴氏谋逆固然是其罪当诛,但牵连之广,余波之长,也实属惨烈。冤冤相报,终于到了私刑的地步。”

瞿元嘉轻轻一动眉头:“此事在扬州当地人看来,又是怎么个说法?”

“还能有什么说法?裴氏一个中等士族,几时被真正看得起了。将女儿送到宫中,有人还嫌丢人呢。”杜启正顿了顿,“舍了裴氏,顾全了杨州乃至江南道,有何不可?都是杀鸡儆猴,无论任谁做猴子,裴氏总是那只鸡无错了。沅庆有一户人家,姓什么我一时记不得了,祖辈在关中做过官,致仕后后辈没有求官,在家中耕读、做士绅,家中长子娶了裴氏的女儿,裴氏谋逆案发后,沅庆虽然在两州交界处,但历来是归虹州管辖,按理牵扯不到他们,可两年前,他们又被认作漏网之鱼,一律按谋逆判处。我原以为这是孤例,但在谋逆案发、朝廷下旨之后,许多原本不该算作从犯的人家,仅仅因为和裴氏有过婚姻,又身处杨州,就遭遇了灭门之祸。没想到,不住在杨州和京城,不姓裴,原来也不行。”

这确是闻所未闻,瞿元嘉暗自心惊,追问:“这与高刺史……?”

“倒未必出自他的授意。但平佑之乱初定,又起谋逆,江南从来是朝廷忌惮之地,有人想邀功、有人想自保,便向本无辜之人挥刀,酿成如此惨事。只是不知圣人高坐明堂,是知情,还是不知?”

瞿元嘉怔了怔:“之前你说沅庆的案子是两年前,近期还有么?”

“能杀的都杀了,近来听说是没有了。但是高刺史这一死,谁知又要牵连出什么?”杜启正一饮而尽杯中的酒,“什么门第风度,杀人不捉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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