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332)

作者:渥丹/脉脉

而今听到先师死于非命,瞿元嘉震惊之余,心中又实在有诸多感慨。斟酌再三,终于向萧恂问出早已有之的疑惑:“二郎,既然高师已经不在人世,我有一事在心中缭绕许久,不知能不能向你求个解。”

“你说吧。”萧恂毫无惊讶之意,正色一点头,答应了。

“裴氏的叛乱,到底是真是假?虽然外界传说赵王的尸骨下落不明,但是你我都清楚,只是因为他被齐王绞死后,裴氏癫狂之下咬伤了齐王,为了泄愤,齐王将赵王的尸骨当着她的面……”回忆起当年宫人的哭诉,瞿元嘉还是有不寒而栗之感,一稳神后继续说,“我就是杨州人,虽然早早离开故里,也知道杨州真正的豪门是如何私养强奴的。裴氏在杨州不算望族,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可能挟赵王之名……”

萧恂轻轻按住瞿元嘉的手背,示意他不要细说,目光中的感慨之意更足:“元嘉,你总是自谦蠢笨,实则是真心朴直。陛下离京多年,而阿爷是为了避嫌,总之与本朝、特别是京中的门阀无甚勾连。陛下即位后,也没有选妃立后,反而开始拔擢寒门子弟入仕,说到底,急于向陛下示忠的人太多了。但裴氏一门,只是平佑之乱之后彻底落败,再不敢有非分之想,若说没有想过,未免也太清白无辜了。只是没想到,将高磐折进去了。”

瞿元嘉喉头一紧,无言以对。他凝重的神色落在萧恂眼中,反而一笑:“但高磐也是糊涂,竟给杨州的士族捉刀,逼迫了陛下为已经全无招架之力的裴氏大开杀戒,不仅显得胜之不武,还让我阿爷与陛下起嫌隙……以陛下如今之心思深沉忍情,高磐这一死,肯定还有后续。但当年没有杀尽裴氏一门,实是留下了后患,总之你多留一个心眼,谁知道他们在京中是不是还有动静。”

“晓得了。”

不知不觉中,已近正午。忍冬受程勉的差遣前来找到瞿元嘉,禀报道:“五郎已经设好了酒席,请二郎与瞿大人移步。”

程勉虽然说是名义上程府的家主,但是程府的许多事情,都是瞿元嘉一力在拿主意。所以听到程勉竟会分出心思安排酒宴,瞿元嘉都一怔,点点头:“知道了,我们这就去。五郎人在哪里?”

“宫中端午赏赐下的一株芍药不大好,五郎一上午都正在和园丁想法子呢。不过奴婢来时,他已经去更衣了。”

说完她退到一旁,准备引路。瞿元嘉又说:“我与二郎还有一句话要说,你先去服侍五郎吧。”

待忍冬退下后,萧恂颇有趣味又不免羡慕地说:“程府虽然人丁凋零、十分不幸,却成全了你们。我阿娘还在又得宠的时候,也常常这样,遣人去请我阿爷来一起用膳。当然,十有八九,他都是不得空的。”

瞿元嘉一笑,起身下堂,一边穿鞋一边说:“我这是寄人篱下。讨一口饭吃。”

“那我给你物色一个宅子?”

“我官职卑微,哪里能在京中置业?”

“我们亲如兄弟,我送你。”

瞿元嘉笑骂:“谁要和你做兄弟。”

萧恂也笑了,语气中不知几多羡慕,又说:“五郎现在如何?端午看他,气色好多了自不必不说,应对举止也依稀昔日的风采了。还是一点都不记事?”

两个人一边闲谈,一边徐徐往前院走。瞿元嘉和程勉的事,至今无人可说,是以有萧恂相问,而且言语中毫无猎奇和窥探,他也难得多说了几句:“还是不记得,近来还头痛,梦见些一鳞片羽,也说不清是什么。罢了,也许他不愿意想起来。随他心意吧。”

但近半年来,瞿元嘉不止一次发现他半夜里抽搐,甚至泪流满面,也不醒来,偶尔还会喊一句“阿娘”,竟然还是杨州旧音。

程勉的生母至今是瞿元嘉也不敢与他提起的旧事之一,只怕惹他伤心,尤其在知道他梦中流泪后,更是一个字也不提。这话他自然无法说与萧恂,还有些走神,差点漏掉了萧恂的感慨:“我比程五年长岁余,还记得少年时,京中高门都传说,程尚书从杨州带回来一个神童,其实真的有缘一见,彼此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了,他也早已名满帝京。元嘉,也亏得是你能认出来,要是我,经年不见一个人,又经历了这些磨难,恐怕无论如何不敢相认了。”

瞿元嘉也没多想,淡淡答:“有时就是太久没见,音容笑貌反而更清楚了。何况……”

萧恂是何等善解人意,他这一停顿,立刻懂了,也笑道:“是了,王妃是他的乳母,再说还有陛下呢。”

片刻的沉默过去,瞿元嘉回以复杂的一笑,喟叹一般重复:“是啊,还有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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