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317)

作者:渥丹/脉脉

每每念及这些细节,瞿元嘉都觉得心如刀割,继而不得不扪心自问,自己心里那一点点不愿意让他想起旧事的犹豫,到底是私心作祟,还是不忍程勉回忆起这些年来的飘零之苦。

他想得太入神,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程勉已经说完很久了,忙说:“那你是怎么过河的?”

“我走在水面上,走到一半,落水了,水烫得很,我就拼命地游水……”他打了个寒颤,“也看不到岸。”

“你离开京城时不会水,在连州不知道有没有学过。你总是很讨厌水的。所以要是梦见大河,多半不是好梦。”

“是么?”程勉不大相信似的。

“嗯。当年老大人回京走了一段水路,结果你落了水,救起来后你就不愿意到水边去了。”瞿元嘉顿了顿,“可你更不愿意旁人看出来这个弱点,当年常去南池冶游……去年元宵,你同意去南池,我还在想,是不是连州之后,你再也不怕水了。”

“我也知道,现在的我既不像京城时的我,也不像在连州时。”程勉的语气中又不知不觉平添了无奈之意,“不伦不类。”

“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瞿元嘉轻声说。

“你总是这么说。”

“因为总是这个道理。”

说完,瞿元嘉感觉到程勉从自己的怀里坐了起来,明明是最熟悉的人,可大概是黑暗作祟,单看轮廓,又仿佛变成了一个彻底陌生起来。

这个荒唐的念头让瞿元嘉难以忍耐,他也起身,无声地扳过程勉的肩膀,抢先吃掉程勉惊异的抽气声,手也解开了怀中人的衣襟。

无需点灯,瞿元嘉熟知程勉的每一寸皮肤,正如程勉熟悉自己。程勉似乎无声地笑了笑,继而搂住了他的脖子,这个无言的暗示鼓舞了瞿元嘉,再不需要任何言语,喘息一如潮水,直到将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拉入最湿润和深邃的水底。

这一夜两个人几乎都没睡,临近四更时,瞿元嘉才不得不点亮烛火,先将程勉收拾干净,然后才梳洗更衣,为朔日的朝会做准备。

换衣服时他感觉到程勉投来的目光,便笑问:“怎么了?”

灯下程勉的眼睛里也像是有春水在涌动,他先是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开口:“你每次换上这身衣服,就像变了一个人。”

“那是变好了,还是不好?”

“横竖都是你,没什么好不好。”程勉似乎被逗乐了,也披衣下榻,随手替瞿元嘉系上了腰带,“不过要我说,还是不穿这身衣服好。这颜色不好看。”

瞿元嘉自嘲:“我生来就黑。什么颜色都不好看。”

程勉一本正经反驳:“那倒不是。红色就好。绿色不行。”

官服的颜色象征着礼制,又岂能以“好不好看”来决断。但听他这样说,瞿元嘉莫名想起,当年程勉离开京城、前往连州赴任时,自己陪着母亲为他在伊水畔送行。他的马鞍边系满了友朋们赠予他的新柳和杏花,郁郁馥馥,如霞似锦,但是在尚不足弱冠之龄便已然披上恩加的绯袍的程勉面前,何止黯然失色,根本是不值一看。众目睽睽之下,陆槿亲手将一枝柳条珍而重之地缠上了他的胳膊的一幕,依然清晰得如在眼前……

仿佛只是一念的功夫,小十年竟然也就这样过去了。

瞿元嘉没有向程勉解释自己的失神,只是亲昵地贴了贴他的脸,一笑道:“论绯袍,再没有人比你穿来更好看了。只盼四月的第一个休沐不要下雨,我们踏青的那天,我服侍你穿新的袍子。”

相较于同龄、甚至是同级的官员们,瞿元嘉的上朝之路可谓十分轻松,若是从大宁坊出发,不足一刻钟就能到宫门外,即便是从城北的程府出发,骑马也用不了半个时辰。五更未至,路上都是参朝的各级官员,车马声和火光扰动了黎明的静寂,高大的宫墙在浅黛色的天幕下森然屹立,仿若直通云端。

“前方可是允一兄?”

听到熟悉的声音喊自己的表字,瞿元嘉勒住马,望向声音的来处。不多时,尚书省都事杜启正一手执着一盏半明不灭的灯,骑着他那匹又老又瘦的马追了上来。

杜启正是杨州人,既是瞿元嘉的同乡,又和他一样,是萧曜即位之后命吏部选任到三省的非士族出身的官员,两人年纪相仿,脾气相投,少年时的经历也有相似之处,便在同僚之情外结下了私谊。

瞿元嘉拱手作答:“久不见你,近来可好?”

“勉强应付得开吧。自然是比不得你们。不过南方这春汛要是再不停,耽误了春耕,那就坏了……”

杨州受灾颇重。瞿元嘉见他有些无精打采,便问:“上次见你时,你说要将母亲和妹妹接来京城,如何?令堂抵京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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