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311)

作者:渥丹/脉脉

不说瞿元嘉,这时连娄氏也略变了脸色,偏偏程勉还一笑,痛快应承下来:“原来我昔日与十郎就有私交。那就有劳了。”

“你肯露面,就是天大的面子了。”赵淦挑了挑眉,搂着程勉对瞿元嘉说,“正好今日解了宵禁,不如我来做个东道,为程五接风——其实这风早该接了,就是你们将他藏得太好,多少人想见而不得。现在病也好了,更该放出来见人了。”

瞿元嘉眉头一皱,不想程勉先接过话来:“多谢十郎。好意我都心领,我回来已有年余,接风什么的就免了,改天由我来做东,到时候如有什么昔日的故交不嫌弃我现在痴傻,愿意一见,到时候还请十郎代为相邀。”

“也是。今日还是仓促了些。不过风还是要接的。我先接一回,你再做东,何况这接风一两轮也接不完,等我挑好日子,再专门来你府上请你吧。”

这件事说定之后双方才终于告别、各自归家。离开了嘉义坊,程勉看了瞿元嘉好几次,终于开口:“你怎么了?是我答应得不对么?”

“没有不对。当年你交友就广,如今身体好转,要与老朋友叙旧,也是应该的。”

“我以为当年的朋友因为平佑之乱多不在了。原来还有不少。”程勉感慨,“不过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哪里有旧可叙?这些人你认不认得?”

“不认得。”

“那……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么?”

瞿元嘉沉默片刻,接话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当年的故交中有多少尚在人世,不过以赵淦素来的交游……算了,等他的接风宴开了,你自然知道了。”

程勉奇道:“你怎么好好卖起关子来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人多耳杂。此时是不便说。”

程勉望向瞿元嘉:“好,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

瞿元嘉咽下一口气,无奈道:“谈不上不想说,不知从何说起。”

程勉却另起了话头:“今日好像没有看见冯童。”

“原来你也留意到了。”

“嗯。”程勉点头,“他不是素来不离陛下左右的么?旁人为什么叫他‘阿翁’?他年纪又不大。”

“回来一年多了,才想起来问。”瞿元嘉有些好笑地感慨。

“一个宦官,很值得问么?”见他笑了,程勉笑着投来一瞥,“他的事,人多耳杂时能说不能说,要是不能说,我也不问。”

“前一桩也不是不能说。我不愿意说罢了。”瞿元嘉心里叹气,无奈道,“你少年时风流得很,他说的‘故交’不是你以为的‘故交’。”

程勉瞪大眼:“什么?”

“你看。你又不记得,我就更不愿意说了。”瞿元嘉看了一眼天色,“还是说冯童吧。”

程勉身子一晃,始终满脸的难以置信,几次三番欲言又止之后,终于说:“……那还是说冯童吧。确实不记得了。”

其实说冯童更要留意人多耳杂,不过今日程勉骑的是常青,十二分温顺,加上临近黄昏,道路上也不那么拥挤嘈杂了,瞿元嘉便拍马贴近程勉,轻声说:“他一直在……身边服侍,跟着你们一起去了连州。当年他从连州逃到宜州,也是冯童一路跟随。确实是宦官,又不是普通宦官。后来王师逼近帝京,为免死伤牵连过甚,暂不围城,而是派他化装成叛军,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孤身潜入皇城,找到了玉玺,交给了当时的陈王。”

程勉全然听呆了。瞿元嘉见状,一时心中也有诸多感慨,数年前的种种云烟般闪现。他稳了稳心神,一顿后继续说:“我也是听到传言,齐王绞杀了太孙和京中诸王后,迟迟不能即位,其一是三省诸相抵死不从,以身殉国,其二,是因为失掉了玉玺的下落。”

“……这、这也是能丢的么?”

“齐王绞死了太孙和曹王、为泄私愤虐杀了赵王和他的生母裴氏,连公主与驸马也没有幸免的。侥幸活下来的,都是最遭先帝生前冷遇的儿子,其中一个是哑巴,另一个痴傻。因为信王天生痴傻,池太妃失去了圣眷,但她曾经服侍赵太后和陛下多年,而宫中一定有拥戴陈王一系的內侍,也或许比起齐王,不如寄望于陈王……

“其实说破了,也不过如此——之所以是冯童能找到玉玺,是因为没有人想到,玉玺一直在痴呆的信王的襁褓里。但如果不是你当日愿意替他去死,今日的九五至尊究竟是谁,确实未可知晓了。”

“愿意替陛下死的人不止我,许多人死成了,我却没有。正是没死成,才得到了许多赏赐。”

这一年来两人已很少谈及萧曜,而连州往事更是无从谈起。猛然听见程勉的这一句感叹,瞿元嘉一怔,忙说:“话不是这样说。对于他,死一人两人,又或是千百人,或许都是常事,可无论你当日抱着如何的必死之心,你能活下来,对我……也对他,都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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