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8)

作者:渥丹/脉脉

“不、不必了。我认得路。”

“时候不早了,要是赶上宵禁,还麻烦。”瞿元嘉淡淡说,“五郎,你不要怕。”

程勉硬着头皮接话:“我不是怕……”

瞿元嘉本来盯着自己的膝头,听到他这句瑟瑟发抖的回应,终于又看向了他:“其实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好。”

说完,瞿元嘉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动身。程勉猛地想起忍冬和连翘还没上车,直起身子惊呼:“忍冬和连翘还没上来呢!你怎么把她们抛下了。”

“丢不了。她们在另一驾车上。”

程勉掀开自己这一侧的帘子,从窗口张望出去,果然见到有几架稍小的车马紧跟其后,随后他又看见娄氏带着两个女儿为他送行。她们的身姿让程勉莫名觉得熟悉,必定是在何时见过。

他蓦地眼热起来,也不在意娄氏看不见,冲她们挥了许久的手,直到车马驶到另一条街上,这才放下车帘。

“妙音素来骄横,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元嘉,我以前有姐妹吗?”

瞿元嘉看他一眼:“秦国公有四子五女,你是第三子。”

“那除了我,还有活下来的吗?”

瞿元嘉的沉默就是一切的答案。程勉涩然朝后一靠,这时车马恰好碾过一块碎石,车身颠簸,程勉一时间觉得五脏六腑都随着翻腾起来。他止不住地眩晕和恶心,但因为是在车里,只能强行忍耐住。昏昏沉沉中瞿元嘉说了什么都听不大清楚,自己怎么答的更是不清楚,唯一分明的是背上尽是冷汗,难受极了。

他的异状不多时就被瞿元嘉察觉。程勉觉得瞿元嘉的手探上了自己的额头,烫得好似热铁一般。程勉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忍冬”,就用力推开了瞿元嘉,伏到窗边将一日里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这番变故之下,一行人马顿时都停住了。程勉吐了个天翻地覆,等再回过神来时,忍冬和连翘已经回到了他所乘的车中。

见到她们他也并不觉得如何安心,像是有什么东西能随时剖开胸口跳出来,程勉扯了一把领口,费力地盯着她们:“……别丢下我。”

连翘急得直哭,抓着程勉的手不放开。忍冬沉稳得多,一再柔声宽慰:“大人,奴婢们就在这里。大人是着凉了?还是吃坏了东西?”

程勉被喂了一盏热茶,还是直犯恶心,不过耳边轰鸣乱响的怪声总算逐渐消失了。待双目重新能看清眼前的一切,他重重喘了口气,张口便问:“……到家没有?”

“快到了。”

“我难受得很。让车夫快一点。”

“大人哪里难受?”

程勉摇头,先指胸口,又指向了脑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在车上的每一刻都让他觉得万分煎熬。等车驾终于停住时,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想下车,可手脚早就没有一点力气了。

恍惚中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接着将他背了起来。凛凛的北风迎面吹来,带来刺骨的寒意,程勉不舒服地打了个寒战,又觉得胸腹间那股没有来头也找不到出处的恶心烦闷被这风刮远了些。他更紧地搂住身下人的颈项,觉得自己知道这个人是谁,就轻轻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对方果然也应他了。

“就到家了。忍一忍。”

“太冷了。”

“以后不会再冷了。”

程勉双眼发酸,止不住的热泪划过被风吹得僵冷的脸颊,刺得他睁不开双眼:“……太冷了。”

但扛住他的脊背极暖,如同一座行走中的山峦,渐渐地,程勉不再觉得寒冷,他很放心地睡着了。

待程勉再醒来,人已经躺在了自家的床榻上,忍冬趴在床脚边睡着了,但程勉刚一动,她立刻也转醒了。

她的神情里带着松了一口气的惊喜:“大人醒了。”

“啊……”床脚坐着个妙龄女子让程勉觉得很不自在,他往床榻深处缩了缩,“你……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大人太累,夜里受了凉,瞿大人送您回来之后,怕您病情反复,守了一夜……”

“那他人呢?”程勉一点也不知道还有这一桩事。

见他目光在房内乱转,忍冬赶快说:“瞿大人今日当值,宵禁一开,又赶回安王府了。”

程勉这时依稀回忆起昨天晚上自己吐得个天翻地覆的事情,但怎么也记不起瞿元嘉照顾自己了。他不由懊恼:“你怎么不让他早点回去?”

忍冬抿了抿嘴:“大人抬举奴婢了。”

“你是不是也一夜没睡?”

“瞿大人一夜不眠,奴婢怎么能睡?连翘也是刚刚被奴婢硬赶走回去休息的,大人不要怪罪她怠慢。”

程勉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低眉顺眼的忍冬,重重叹了口气:“我找回家之前,要饭都不知道要了多久,你们这样尽心尽力服侍我,我心里感激。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做派我是不记得了,但现在的我,真不需要这些。不挨饿不受冻,就已经是以前不敢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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