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70)
程勉喝完茶,答道:“今晚的琵琶和笛子都还过得去,萧和鼓不大行。其实你要是愿意屈尊同乐,旁人当然没有不乐意的。”
“罢了。我要是去,乐意不乐意且不说,拘束总是难免。何必因为我一个人,弄得满座战战兢兢,这就有违宴乐的本意了。”
程勉想想,又说:“都随你。”
萧曜又弹了半支曲子,继续说:“今天听费子语说了这许多,我想来想去,信得过又有生育经验的,恐怕还是茹白玉。等秋后燕来一家赶来易海,不知能不能让她多去陪伴元双。”
“她与元双一直好,肯定是愿意的。”程勉很快点头,“而且我看茹白玉养育儿女都很顺当,有她在,元双也安心。”
不过在生儿育女这件事上,两个人着实没有太多发言的余地,合计完后,萧曜觉得了了一件事,困意顿生,放下琵琶要去休息。可还没起身,袖子却被程勉牵住了。
“今晚的琵琶,只是过得去。”程勉望着萧曜,很轻地一抿嘴,“……再说你都弹了一半了。”
萧曜低低笑出声,重新抱起琵琶,另起新声,从头又弹了一遍《阳关》。
两个人都是连日奔波,到这时早就累了,硬撑着聚在一起说几句话,便一前一后地倒头大睡。了下半夜,萧曜却莫名醒了——
他觉得有人在看他。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以为是梦,或是夜风,都不了了之,但这一次醒来,分明听到身旁人在辗转反侧。
萧曜有些吃不准了,也顾不得那目光是梦是真,迷迷糊糊地推了推程勉:“……魇着了?”
程勉的反应却比他想象中大,浑身一僵,继而重重翻过身:“你愿意不愿意,和我说做什么。”
可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再没有新的反应,萧曜委实太困,等了半天等不到后文,手臂一伸,搂住程勉的背,又将脸贴上他光滑温暖的后颈,嘟囔了一句“不要乱想,好好睡觉”,很快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第48章 人心本无隔
萧曜到连州的第三个秋天,终于等到了一场丰收。
与丰收相伴共生的,是盛大的祭祀、无尽的庆典,在萧曜和程勉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连州的百姓将沉甸甸的麦穗系在他们的鞍旁,用酥酪涂在车轮上,还以酒糟和莆桃饲喂夜来和云汉,只为能挽留住他们一刻,共同分享这久违的丰收喜悦。
留在连州史志里的,只有一句“时岁大丰,刺史着紫罗袍,于田间弹琵琶,酒气拂拂,然气旷神清,风姿超然,乡民不知是陈王也”,然而在萧曜的记忆里,那个秋天里的万物都是金色的,麦田和树木自不必说,连沙子都可爱了起来,一同加入了这辉煌的庆典当中。他们在酩酊中庆祝,又因为庆祝而继续大醉,萧曜难以拒绝每一杯端到眼前的酒,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明明是有许多人为他代饮,但还是永远永远也喝不到头。
丰收也意味着连州短暂的秋季到了尾声,道路封闭,冰雪和严寒统治这片贫瘠然而旷阔的土地。萧曜素来喜欢冬天,如今习惯了与酷烈天气共处,益发是能从这最漫长的季节里得到乐趣:时间缓慢下来,公务也停滞了,无论是官员还是平民,都可以停下劳作,休养生息,等待来年春天。
对官府来说,冬天最重要的公务其实就是考课、防灾与救贫三项。萧曜只在正和过了一个冬天,有刘杞与彭全这两个老练的辅官襄助,没有遇到难处,而到易海后,因为裴翊实在得力,后两项完全不用萧曜费心;而对下级官员最重要的考课,萧曜已经略看分明了州县各级官员与州内士族间的犬牙交错,兼之身在易海鞭长莫及,索性将正和与长阳的考课全权交给了刘彭,至于刺史府和易海,则由程勉全权负责了。
而陈王殿下本人,至此,终于可以暂时卸下担子,珍惜这严酷天气带来的难得闲暇,弹琵琶、读书下棋、学胡语和各种新乐器,浮世偷欢之中,严冬也不逊色于阳春了。
入冬之后缭绕在萧曜心中的另一件大事,则是临盆在即的元双。
虽然他无法去探望,但程勉偶尔会去费诩家做客,回来时会将元双的近况告知萧曜,此外,燕来和茹白玉带着燕鸿和小女儿也在秋末赶到了易海,开始张罗元双生产的事宜。
他们还一并带来了元双留在正和的两只猫,又因为元双现在无法照顾猫狗,暂时又留在了燕来那里,没几天,两只猫立刻找到了两座院子里最舒服的地方——程勉的床榻。
程勉的心思素来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不管猫是睡在床上还是几案上,反正床榻足够大,别说两只猫,十只二十只都绰绰有余,何况早上起来有只猫睡在脚边头顶还暖和,就是苦了萧曜:他只要和猫同榻而眠,第二天皮肤上就起红斑,起先只要萧曜过来留宿,每到入睡前,必然要不厌其烦地将猫抱到隔间。次数多了,一到夜里,两只猫见到萧曜就躲,萧曜则变着法子去捉,程勉也不是没有过被逗得前仰后合的时候,也玩笑说“古有车骑闻鸡起舞,今有陈王蹑足捉猫”,萧曜一直不吭声不反驳,直到有一天晚上,萧曜忽然不捉猫了,捉着赴宴回来的程勉扛起来扔到床榻深处,不由分说滚作一团,次日两个人一个像是被猫爪抓了,另一个则像是被猫毛螫了,又被没东西吃的猫连舔带踩,连懒觉都没睡成。从此程勉再不做壁上观,到了时辰,老老实实和萧曜齐心协力捉好猫,教燕来父子速速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