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65)

作者:渥丹/脉脉

分明是这样陌生的地方,萧曜不仅不觉得惊慌,还觉得自己也许生来就该在此,此地有大河、青山、神乌,天边的乐声陪伴着他,巨大的鱼龙破水而出,不见首尾,溅出的水滴和天边的雨水一起打湿了他。

他湿透了,下意识地舔了舔湿润的嘴唇,便坠入到未可名的河流中,这河是暖的,烫的,他似乎也成了神话中的仙人,得到了无边神通,足以征服他。河流蜿蜒,水面浮光跃金,清澈的水将他托起,他愿意为之臣服,只觉得甘之如饴。

这是从未经历过的甘甜幻梦,以至于察觉到梦境将尽,他只想要挽留那条河流。然而他如何能留住山水,萧曜心悸之下,不由大喊:“你……停一停!”

哪怕只是一刻,也是好的。

萧曜虔诚地祈祷着。

河流停滞,青山峙屹,无边的清风拂过他,天地与他相鉴相照,天地都看见了。

他确实让河流为他停驻了脚步。

萧曜醒来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尤其是脑袋,简直像被凿子撬开了天灵盖。他也知道这是昨天喝闷酒的后遗症,懒懒翻了个身,想把那个瑰丽的梦境说给程勉听。

枕边是空的,可床榻边还放了茶水,萧曜如获至宝地喝干净茶,总算觉得头痛略缓解些了,头重脚轻地下了床,去找程勉的行迹。

走了两步才发现身上的衣服都换过了,萧曜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夜后来程勉说了什么自己又做了什么,轻轻喊了一声“阿眠”,始终无人答应。

外间果然没人,萧曜觉得天色未免太早,实在想不到这一早程勉会去哪里,推开房门,脑袋和眼睛都被灿烂的阳光扎得生疼,耳旁响起的,竟是冯童的声音:“殿下醒了?”

“怎么是你?”萧曜极为诧异。

冯童接话道:“一早五郎过来了,说殿下昨夜大醉,多留宿了一晚,让奴婢过来伺候。”

萧曜疑惑地看了眼冯童,还是把“衣裳是你换的”咽下去,问了句此刻更想问的:“程五去哪里了?”

“……五郎没有说。”

萧曜“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那回去吧。我头痛得厉害。”

自从元双搬到裴翊家,程勉不仅没了近身服侍的侍女,府中也少了操持内务的得力人手。虽然在日常起居上,萧曜早已习惯了较宫中简朴得多的生活,许多事亦亲历亲为,但正是元双的离开,他才意识到自己以往是如何依赖她,她又为操持自己的生活付出了多少心力,有好几次冯童托易海县衙的官吏另行物色管家娘子,找来的几个都不大如意,最后是颜延又推荐了一名孀居无子的妇人,带着她相依为命的母亲和姨母一并来操持家务,方解了燃眉之急。

回到住处后冯童立刻奉上了醒酒汤,喝完后萧曜总觉得哪里蹊跷,又想不起来,也一时找不到程勉,索性说要沐浴更衣。他早已不让下人们服侍,直到脱了衣服才找到蹊跷的根源——为了避免无谓的口舌,两个人于情事中素来留意,尤其是程勉知道萧曜皮肤白,等闲连指印都不轻易在他身上留一个,可现如今胳膊上全是抓痕,后背也热辣辣一片,想必好不到哪里去。

这时再去想那光怪陆离的梦境,萧曜终于回过神来,一时间,再顾不得皮肤刺痛,面红耳赤地埋进了热水里。

再捉到程勉的行迹已经是当天晚上,但当时还有旁人,宿醉未消地聚在一起说昨日婚礼的趣事。萧曜一直都没找到机会与程勉独处,自然无从去问他,好不容易等到散席,萧曜想去追,又被颜延拉住说了几句话,再回过神来,只听说人已经被从正和回来没两天的薛沐邀走了。

如是几次,萧曜察觉出程勉是在躲他。两个人这几年在公事上默契益发深厚,人前交接公务、人事酬答别无二致,可是一离开刺史府,和程勉独处忽然就变成了一件非常稀罕难得的事情。萧曜真是不记得元双出阁那晚闹出了什么岔子,倒是还记得自己有言在先,惟有信守诺言了。

这心照不宣的避让直到六月的最后一个休沐日才暂时告一段落——州府搬迁大功告成,雨季如期而来,易水汤汤注入易海,春种夏耕水到渠成,一年中最重要的几件事都有了好的开头,颜延便说,再不取礼物,旁人可眼红坏了。

不管旁人眼红不眼红,至少萧曜第一次在盟夏关外的马场看见夜来和云汉时,他是发自真心地笑了。

他嘴上不说,心里羡慕了程勉那匹风雷许久,是以见到一青一白两匹骏马时,理所当然地走向了个头更大的白马。

颜延拦住了他:“夜来是为殿下专门挑选、驯服的良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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