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46)
程勉像是被烫到了,硬要收回手,可萧曜不仅不让,反而伸出双臂牢牢搂住了他,缠绵地循着呼吸声的痕迹吻住了程勉。黑暗中抗拒和迎合的界限一概模糊着,唇舌交缠间,萧曜真正尝到了鲜血的味道,然而奇异的是,那栖息在自己胸口无声叫嚣的活物,竟被这个沉默的亲吻再一次地驯服了,连萧曜自己,仿佛也被看不见的翅羽裹住,恐惧与茫然被暂时抛诸脑后,他缓缓地落入了一个与苦寒无干的轻软梦乡。
再醒来时,还是因为寒冷。萧曜下意识地靠向程勉所在的一侧汲取温暖,却扑了个空,失重感迅速驱散了睡意——另一半床榻不知何时空了,被褥也是冷冰冰一片,显然程勉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
在公务上,程勉堪称人如其名,但自从有了肌肤之亲,萧曜发现,除了最初的几次,程勉绝对都是醒得更晚的那个,若是前一夜放纵了些,跳过朝食、埋头睡到晌午也是常事。萧曜逐渐习惯了醒来时身旁有一个酣然沉睡的程勉,也知道他不仅醒着的时候常有戒备,入睡时还时常蜷起身体握住拳头。萧曜从不叫醒他——当然也不容易叫醒——而是握住程勉的手腕,亲吻程勉紧紧抿住的嘴唇,再趁他无意识地避让时,松开他的指头,牵手再睡上一时半刻。
如今程勉早早起身,萧曜担心有什么变故,很快也起身了。一推开房门,寒意便如刀锋般直直扑面而来,萧曜全无防备,脚下不由踉跄,又将门重重合上了。
正要再去开门,门外传来冯童的声音:“郎君醒了?”
萧曜应了一声,冯童立刻拉开极窄的一线门缝,闪进了室内。屋子顿时更显得逼仄,冯童也不自觉地弓着身:“……殿下休息得可好?五郎卯时便出门去了。”
“还好。他去了哪里,告诉你了么?”
“我自作主张多问了一句,五郎只说要四下走走。”
“ 他既然来了,就不会困坐在室内。”
再见到程勉是在城墙下。颜延和费诩都在,一律穿戴得密不透风,惟有眼睛露在外头。萧曜见三人的睫毛仿佛都被冻白了,不由诧异地问:“这个天气,还要上城墙么?”
“已经下来了。”颜延接话,“程五想看看地形,不巧昨夜又下了场雪,看不分明,很快就下来了。眼睛好些没有?”
“醒来就没事了。”
颜延快步领着他们回到室内避寒,进门后,萧曜的视线立刻模糊了,只听颜延又在问:“昨晚冷不冷?冷的话不要逞强,够你用的炭还是匀得出来的。要是真把你冻坏了,就罪过大了。”
“比易海是冷多了。不过还忍得了。不必为我多费炭火。”
他的视力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注意力很快被一角的沙盘吸引。见状,颜延拨亮了灯烛,道:“若不是战时,盟夏关一律一日两餐。朝食的时候还没到,既然天公不作美,先看看沙盘吧。”
站到沙盘前,萧曜尚未看清全局,只听程勉说:“这沙盘上怎么还有桑河?”
“桑河断流多少年了,沙盘不加改动,是为了辨识地名,便于标记。”颜延颇为嘉许地看了一眼程勉,又对还在辨认地形的萧曜解释,“以盟夏关为界,往北都是荒野。桑河未干涸时,每年春夏两季,北茹都要来这里放牧,直到秋季草木枯黄、牲畜长成才会离开。如果遇到旱季,牧草不足以蓄养牲畜,就会起战事。几百年来,都是如此。桑河水流逐渐枯竭的几十年,也是战事最为频繁的年岁,待河水彻底干涸,草场随之变成荒漠,无人愿意再为贫瘠的土地流血,战事也慢慢平息了。”
在沙盘上,盟夏关就像一枚醒目的楔子,嵌在如同大张的双臂一般的荡云山中。以荡云山为界,易水自山阳而出,一路南下注入易海,桑河则在山阴折出一个圆润的弧度,再一路汤汤奔涌向西边的昆州。一旦盟夏关失守,即可长驱直入,直抵易海城下。
盟夏关以南还标记着星罗棋布的村庄,但萧曜回想沿路所见,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家,想来也是随着桑河和易水的变化,不得不废弃了家园。看着眼前的地形,萧曜不由问:“沧海桑田至此,改成烽燧不行么?”
“大的战事是没有了,但掠边之举,还是不少——要是前一年的雨雪多些,来年草长得高,北茹人喂饱了牛马,就不会想着南下,要是牛马吃不饱,人也吃不饱,就要想方设法到关内来。”颜延笑了笑,“再说,守关已经是以逸待劳。恨不得年年岁岁就这么风平浪静地守下去,他们不来,我们不去,最好不过。”
“今年呢?雨雪算不算多?”萧曜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