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1)

作者:渥丹/脉脉

谁是程勉?程勉做过什么?为什么明明自己没死,家人朋友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这些年来,程勉又在哪里?

要是连这些都不知道,都要去问,那程勉真是程勉吗?

程勉垂下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土地——京城的大街上铺的是上好的石板,两旁则是防尘的细沙,雪落在上面经久不化,又被差役们铲到两边,防止行人们滑倒。雪水混着沙土堆在街边,放眼都是灰茫茫的一片,同是落雪,落在京城大街上的和落在翠屏宫里的,怎么不是判若云泥?

骑了这么一路的马,程勉终于感觉到有一丝刺骨的寒意,正顺着华服的缝隙,一寸寸地爬上皮肤。

程勉紧了紧袍子,接着抬起眼,望向目光饱含关切之意的瞿元嘉,冲他笑了笑,问:“元嘉,你去过翠屏宫没有?”

瞿元嘉被问得一顿:“……没有。”

“特别漂亮,像神仙洞府。”程勉回想起在翠屏宫暂住的这一日一夜,想起皇帝,然后是冯童,接着莫名想到只有一面之缘的信王,“我在那里见到了信王殿下。他好像和我一样。”

瞿元嘉大为不高兴地摇头:“怎么一样?一点也不一样。信王是天生神智不全,和你不是一回事。”

程勉不禁感慨:“原来皇帝也会生出傻儿子来啊……”

闻言,瞿元嘉先是左右一望,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五郎,这话即便是真的,也不能在大街上说。”

程勉一惊,惊魂未定地抓抓头,满口答应了一番,也跟着四下张望,直到确信无人留意他们,又低声说:“生出来就这样啊?怪可怜的。”

瞿元嘉轻轻一笑:“小殿下是陛下的幼弟,生来锦衣玉食、众星捧月般活着,他要是还被称作可怜,普天下其他天生痴呆的孩子怎么办?后天断手断脚、无父无母又怎么办?”

程勉低下头,看着马蹄溅起的雪泥,过了片刻,还是轻声说:“都可怜。”

瞿元嘉沉默了少许:“是可怜。但世上没有菩萨,救不了所有可怜人。”

“哦,信王特别亲近冯童,明明别人都怕他得很。元嘉,冯童是很有权势么?”

似乎是全没想过他会有此一问,瞿元嘉略一思索,飞快点点头,然后说:“是吧。”

程勉又想起冯童趴在雪地里给信王当马骑的场面,不由得莞尔:“那他对信王真好。”

见瞿元嘉投来略带好奇的目光,他便把早前的见闻大致说了,不料瞿元嘉听完并没有笑,告诉程勉:“平佑之乱后,陛下赶回京城,却无法入宫,是冯童打扮作兵士混入内庭,与信王的生母里应外合,这才开的宫门——冯童有拥立之功,自然不同于寻常内侍。”

程勉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冯童看外表确实不似一般的宦官,要说是个威武的大将军那也当得。他不知道瞿元嘉为什么说起这一遭,随口接话:“那他还是个大忠臣了……可是,陛下是皇帝啊,皇帝还能被关在皇宫外头?”

瞿元嘉看了看他,神色倒是平静:“皇帝也不是生来就是皇帝。他和你在连州多年,多少年没有回过京城了。”

“原来他是从连州回来后做的皇帝。”程勉还是觉得迷糊得很,“那个时候我在连州做什么?”

瞿元嘉抿了抿嘴角:“我不知道。你要去问陛下。”

程勉隐约觉得这两句短短的答复里有些说不出的置气,不由又一次望向瞿元嘉:“……元嘉?”

“唔?”

“我是真的记不得了。”

瞿元嘉露出一个很轻的苦笑:“五郎,我是真的不知道。”

程勉忙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们是不是好久没见过了?”

他本想说“你都差点没认出我来”,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又赶快补上一句:“不过陛下也说了,你不知道的,要我去问冯童。”

“你问了他什么?”

“还没顾得上。也不知道要问什么,就回来了。刚才你说什么信王的生母……所以信王不是陛下的亲弟弟?”

问完他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可笑——论年纪,要说信王是陛下的儿子也当得了,怎么可能是一母同胞。果然瞿元嘉听了之后也是说:“池太妃早年间是服侍赵太后的宫人,因为信王,又失了宠。她和冯童都是赵太后亲近的内侍,不然冯童陪陛下在连州多年,哪里能这么容易回到大内。”

这不是瞿元嘉第一次提起“平佑之乱”,程勉依稀觉得自己应该问上一问,可不知怎么,总觉得这四个字重若千钧,让舌头仿佛被浇灌上了铁水,五脏更是紧紧揪住。他觑了觑瞿元嘉的侧脸,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忍不住问:“元嘉,我之前是个好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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