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66)

作者:渥丹/脉脉

“俗话说,长风不过玄池岭,雨水难出天马山。玄池岭两侧从来不缺雨雪,土地也比昆州富饶得多。吴录事已告知了我等殿下一行滞留安西驿的事,所幸是没有延误太久……记得二十年前,岭东岭西都遇到大风雪,死伤甚是惨烈……不过贵人出行,本就有风雨相伴,正是吉相。”见程勉始终面带沉思之色,刘杞又说,“哦,城北地势高平,即便是当年的那场大雨,也没有波及城北……殿下和司马不必忧虑。待殿下在连州住满一年,看遍了四季,对西北诸州的气候,就都熟悉了。”

萧曜倒是没有忧虑自身的安危,只是觉得只靠这一条现在几乎看不到任何水流的河流,一旦遇到旱灾,又该如何是好?

他将心中疑问提出后,刘杞道:“不瞒殿下,黑河水量不如人意也是常事。不仅我连州如此,西北的其他州县,一概如此。”

萧曜暗自吃惊,追问:“各州历任刺史,都不想办法吗?生机系在这一条河上,未免过于……仰仗天意了。”

“殿下说得不错,西北诸州的生民,从来都是仰仗天意而活。远的不说,自古都是昆、连并称,可是近百年前桑河改道、继而彻底枯竭,长阳和易海两地平地横亘出几百里荒漠,连州境内没有一条像样的河流,如何负担得起兵府?朝廷重昆州而轻连州,也在情理之中了。”刘杞轻摇羽扇,喘了口气又说,“不仅西北,那些靠着江河的县府,平日里饮水灌溉一概不愁,亦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在堤防城建上,一场洪水之后,家毁人亡、流离失所的何曾少了?”

到了连州以后,萧曜才知道西北四州的军务统一归于昆州,由昆州刺史兼任都督,统管四州的军。其他各州刺史虽然也使持节本州军事,但大多都是虚名,本州内少设军府,要调动府兵更非易事。但近年来边境没有成规模的战事,不仅连州,雅州和金州治内都不必加征徭役和赋税,为近三十年来所罕见。

有这么一个温厚长者循循拆解来龙去脉,萧曜即便心里隐约觉得奇怪,一时也不便再追问了。不过程勉似乎不知道“职分”和“情分”二者间的微妙界限,只是说:“下官听别驾适才所言,已经知道连州城内为何少设沟渠,但依下官这月余在正和长阳两地间差旅所见,防洪恐若此一举,防旱确是迫在眉睫。下官少年时生长在南方,即便是在杨州,各级官府施政时,也将修建、疏浚水渠列在……”

刘杞笑眯眯地将程勉的话打断了:“杨州多少丁户?连州呢?就算把西北四州和北部六州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杨州或是易州一地。更别说人力财帛,更是天差地别。我记得刚刚卸任的昆州司马崔子捷是杨州人,新到任时见昆州缺水,据说也想过开渠引水,结果一算要费的金钱和人力,从此再不提了。杨、易甲于天下诸州,司马长在杨州,引杨州为楷模本是情理之中……但不是我等不欲以杨州为楷模,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这番话说完,程勉一时也没做声。刘杞见萧曜听得入神,转向萧曜,抬手一揖后再说:“殿下与司马一心向民,是连州同侪、百姓之福。而司马年少有为,自然是本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心思。下官何尝不是感同身受?只是天下之大,州府间的差异天差地别,为官施政,总是要因地制宜才好……况且,也不是连州往任刺史不欲兴建水利,可除去赋税、还有本州和发往昆州的徭役,连州百姓辛劳一年后,能留在本地的岁入,与杨、易等上州自是天差地、跑马莫及,就是中原一些同为中州的府州,也是远远比不了的……”

一州刺史的首要职责,就是征发赋税。萧曜到任后,大多数精力也围绕着此事展开。他虽然不知道其他府州一年要缴纳多少赋税,但他身为亲王,出生就有以千户计的食邑,两相比较,很快也知道连州委实不算富裕,近几年来,因为各种天灾,朝廷还常常减免此地的赋税。

不过刘杞说了这一通,萧曜也觉得他未必意在喊苦,多半话恐怕是说给程勉听的,于是不等程勉回话,先接过话头:“我与司马来连州不足三月,本就是要仰仗别驾为官多年的经验,直言指教我们。方才别驾说了这些,我实则有些糊涂,如果真的要修水利,是能修、还是不能?”

他望了一眼坐在下手处的程勉,又添了一句:“如果根本没有水,修渠当然是缘木求鱼,但如果能修,只是少钱粮和劳力,我当上书陛下,求朝廷拨出专款、或是免去数年的税负,尽力将这水渠修成。”

刘杞放下扇子,赞叹道:“殿下心怀苍生,连州之幸也!殿下既有此意,下官也当命人尽快核算出从天马山引水所需的花费,尽快呈报殿下。只是连州缺水,刺史府和县衙都没有精通水利的官员,恐怕要多费些时日……也是不凑巧,要是殿下能早几个月赴任,或许还能请崔司马借道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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