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61)
倘若此时发问的另有他人,萧曜已然发作了。恰恰因为是元双,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却控制不住内心忽生的狼狈,倔强地盯着元双,一言不发。
他虽然不说话,可是耳朵红得厉害,元双服侍他多年,知道这正是萧曜被说中心事后的反应。
“我们是殿下的奴婢,生死俱系于殿下一念之间。然而程勉不曲意侍奉殿下,正是以公心待殿下,也是对殿下无所求。”
萧曜莫名觉得,元双都要哭了。他自问不是痴愚之人,元双说的道理,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唯有一点,他一直没有想明白,旁人恐怕也不能开解于他。
对于程勉的种种不满乃至迁怒,俱出于内心深处的一丝意难平。可是这一丝意难平,到底又从哪里来?
见元双和冯童双双看着自己,萧曜没有深想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终是平静地说:“我知道了。他以公心待我,我也以公心待他就是。”
萧曜一直陪伴元双吃完晚饭,才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很快地摒退了其余人等,只留下冯童,单刀直入地询问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冯童并无意隐瞒他:“徐国公门生故旧满天下,赵右丞也只有殿下一个外甥,即便是殿下人在千万里之外,京城的消息,想要打听,不过是来得慢一些罢了。”
“池真有什么消息没有?”
这次冯童倒是沉默了片刻,才答:“一切都好。秋季就要临盆了。据说是个男孩。”
萧曜看了他一眼:“只要平安生产,无论男女都好。”
“我们也是这样想,前几日元双还说,想去一趟寺庙,为池真和她腹内的孩儿祈福。”
饶是萧曜再不信神佛,这时也柔和了语气:“要是你们去,也替我烧一柱香。”
“也只能等元双痊愈之后了。”
“她真的无大碍么?”萧曜总觉得不放心,格外多问了一句。
冯童摇摇头:“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伤。赵贵妃和殿下从来都宽待宫人,我们做奴婢的,受皮肉之苦不是什么稀罕事,反而是跟着殿下久了,倒娇气了。但殿下还是少动肝火为好。”
萧曜低下眼:“我本来在竭力忍耐,但是……”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打断了萧曜本就难以出口的话。
听见门外人通禀“程司马求见殿下”时,主仆二人不由看向了彼此。略一迟疑,萧曜还是说:“请程司马进来。”
这确实是稀客。以至于无论是做主人的还是做客人的,打照面后一时谁都没先开口,只能由冯童从中周旋:“五郎的精神倒是比下午看着好一些了。”
“我下午探望完元双姐姐,本想小睡片刻,不想竟才醒来。”
“五郎既然是来见殿下,那奴婢先告退了。”冯童审时度势,居然先行求去了。
冯童这一走,屋子里的气氛更尴尬了。萧曜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要务能让程勉夜晚来访,一垂眼,恰好看到他伤痕宛然的左手,不由得更无从开口了。
程勉还算干脆,很快说明来意:“我昨夜冒犯了殿下,又牵连了元双,这都是我欠思量所致,特来向殿下请罪。”
可观其言行,委实看不出愧色,要不是先说了“请罪”,简直像是来问罪的。萧曜先是疑心自己听错了,略一想,益发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蹊跷了。
他不说话,程勉并不催促,只是看着他。萧曜很少被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没过多久,竟不自在起来,转开视线,不热不冷地说:“……事已至此。我也有错在先。不必提了。”
“虽然殿下厌恶我,我却不该累及旁人。昨夜是我失言了。”
萧曜不由自主望向了他。
程勉始终是平淡的神色,仿佛说的都是旁人的事。然而,他乌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敷衍或是推诿,竟是极为诚挚的。
“你看不上我,这都罢了,但母亲和外祖……”萧曜的心重重一缩,“……我再见不到他们了。”
静默良久后,程勉低声说:“确是我失言在先,迁怒于他人。”
萧曜指了指一旁的几案,示意程勉就座,可后者一动不动,只好自己先坐下来:“我也不知道你病了这么多天。”
“还有一件事,也想请教殿下。”
他完全不接自己的话端,萧曜不免大为戒备:“你说。”
“元双因我受过,我想备一份礼物送给她,可是说来惭愧,一路同行这么久,我并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她喜欢吃甜的。” 萧曜被问得也一愣。
程勉眨眨眼,看神色,好像也愣住了,萧曜又说:“……我也要送她一只小猫,我可以说是我与你一起送的,叫她放心。”
程勉没接腔,萧曜一犹豫,再补充:“狗也行。其实我昨天在长阳得了两只幼豹,可豹子太小了,没有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