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75)
她看到阮当归的神色有些古怪,惊诧中带着悲恸,但她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夫君已死,她在江南无所依靠,所幸她还有儿子,她的子琛,她决定带他离开江南,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重新生活。
王烟艳这样想着,心中能产生一丝欣慰。
阮当归接过王烟艳递过来的名单,低头没有说话,这时管家过来了,王烟艳道:“见到少爷没?”
“……他在里面。”未待管家回答,林清惜道。
林清惜看了阮当归一眼,轻声道:“阮玖,我们走吧。”
林清惜同阮当归向前走,王烟艳匆匆忙忙进了厅堂,他们走了没几步,蓦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悲鸣,划破黑夜寂静。
江烩季交于衙门,关入监狱,三日后处以死刑,王烟艳疯了。
这世间事,难两全,种下什么样的因,便结什么样的果,偌大的江府分崩离析只在一瞬间,江烩季被行刑的那一天,十娘准备离开江南,她身边还有一会儿呢喃自语,一会儿又哭又笑的王烟艳。
阮当归问她有何打算。
十娘道:“我要去北方,看一场真正的雪。”
北方的雪一定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到时候世界一片银装素裹,纯洁如初,十娘忆起他曾笑着温柔地抱住她道:“以后,我陪你去看别处的雪。”
只可惜,没有以后了。
阮当归看着十娘同王烟艳乘船离去,何处的风将他衣袂吹起,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午的太阳,这个时候,江烩季已被行刑。
林清惜拿到了赈灾名单,此行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在江南耽误了一个半月有余,一想起阮当归同谢钰之间的纠纷,林清惜便觉心中惆怅,他不是阮当归,自然看得清,阮当归那样排斥与厌恶谢钰,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忍不住去原谅谢钰,阮当归此人,林清惜观察得透彻,阮当归越是看重的东西,越是佯装无所谓,越是想靠近的东西,越是极力排斥,且心中道德正义感极强,对万物皆有怜爱之人,有时却又薄情冷漠到不可思议。
谢钰在阮当归心中或许无人可替代,但谢钰没有道德底线,谢钰不知何所为,何所不为。
林清惜想,倘若自己是谢钰,或许阮当归待他,同待谢钰没有任何区别吧。
但他不是谢钰。
失神想事的片刻,待回过神来,阮当归已不在身边,林清惜赶忙回头望去,却看到阮当归蹲在两个乞丐身边,身上衣裳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方,但他却毫不在意,他笑得灿烂,摸了摸其中一个乞丐的头。
林清惜走过去,将身上的银两都递了过去。
他一出手,便是十两白银,那两个小乞丐瞠目结舌,阮当归道:“把这银两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那本是要买糖葫芦的,阮当归把铜钱扔进他们面前缺了一口的碗:“这些……交给他们吧。”
两个小乞丐都欣喜不知所言,其中一个,将另一个的手拉住,抿着唇,小声道:“谢谢两位爷。”
阮当归嗡动嘴唇,只道了句:“你们要好好的。”
在他们离去时,恍惚听见一个乞丐兴奋道:“阿肆,我们可以买肉包子吃了。”
阮当归对林清惜道:“林佩,我想林琅了,我还想珠花姐姐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阮当归问道。
恰好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在身旁走过,林清惜停下脚步,掏出几枚铜钱,买了两串糖葫芦,他转身,将糖葫芦递给阮当归,阮当归接过后,神色欢愉,立马咬掉一颗山楂,糖衣的甜与山楂的酸,让人胃口大开,阮当归道:“你不吃吗?”
“你吃吧。”林清惜看了阮当归一眼,他的唇角还粘着一片糖衣,看起来亮晶晶的,林清惜看了一眼后,便将目光转移,“我不喜甜食。”
这句话阮当归不知听了多少回,耳朵都听出茧来了,他才不管,他伸出手,将冰糖葫芦横在林清惜唇边,林清惜嗅到糖衣的甜味。
“男子汉大丈夫吃个糖葫芦怎么了,它好吃我才给你吃的,一般人我还不给呢!”阮当归耍起赖皮。
林清惜被他催促着,无可奈何,便依着他手,咬了一颗糖葫芦,做完后,才觉得此举有失君子,林清惜此人天生尊贵,但他发觉他所做的所有出格之举,似乎都是同阮当归有关。
好甜,好酸。
林清惜面无表情地嚼着糖葫芦,阮当归在旁道:“好吃吧!”
“不好吃。”林清惜这样说道。
连糖葫芦都不喜欢吃,阮当归觉得林清惜这榆木疙瘩没救了。
多日来心头的雾霭在嬉笑间已被扫清,拨开云雾得已见到月明,这是最后的盛夏,江南的风也染上几分颓废的热,阮当归想念珠花做的酸梅汤,想念林清言宫中的秋千,甚至想念吴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