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52)
阮当归目瞪口呆起来。
其中一个乞丐很快反应过来,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愤恨中一把抓住那人破旧的衣裳,接下来便开始对那人拳脚相向。
那人的衣裳被撕破,所谓衣裳,不过是挂在身上的一块破布,只听见一个乞丐忽然抱着腿哀嚎起来,殷红的鲜血从指缝流出,阮当归看到那人手中拿着一把匕首。
看来也是个刺头,但到底才是孩子,没一会便被制服,匕首也被夺了过去。
被刺伤腿的乞丐面目狰狞地拿着匕首,眼看着要将匕首插进那人的眼中,阮当归已蹑手蹑脚走到乞丐身后,找准时机,拼尽全力,用瘦弱的身子从乞丐身后撞过去。
他头昏脑涨,一把抓住地上那人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仓皇逃出去。
身后的两个乞丐自是不愿放过他们,阮当归觉得自己的两个包子白吃了,身上已无半点力气,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叫骂声渐渐远去,终于将那两个乞丐甩掉了。
夜色如幕,阮当归腿一软,瘫坐在草地上,他定眼一看,旁边是他娘亲的坟,于是靠在墓碑旁。
从庙里跑到这里,委实需要一些时间。
喘息片刻,他终于有力气去瞧一眼救下来的那人。
“你、你没事寻什么、什么麻烦啊!”阮当归一边咳嗽一边道。
那人似被打得很惨,月光下,面上都是伤口,一双眼睛冒着邪气,双颊内陷,看样子也饿了很久,似乎因阮当归救了他,他不再那般冷漠,他转头看向阮当归,冷眼冷语:“我瞧他们不顺眼。”
而后听见那人又笑着,一字一顿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阮当归沉默片刻,问道:“我叫阮当归,你呢?”
“你叫什么名字?”
“谢钰。”那人看了一眼阮当归身后的墓碑,而后坐到阮当归身边。
于是两个半大的孩子,脸上皆青一块紫一块,一起坐在坟前,在夜风微冷的吹拂下,伴随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仰头看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
星空是他们目前唯一能触及到的美好。
阮当归便和谢钰呆在一起了,谢钰说自己也是孤儿,谈及家人,他的眼眸闪烁几分,说了一句早死了,阮当归觉得他比自己更可怜,因为谢钰压根想不起爹娘的面容,于是阮当归用偷来的两枚铜钱,买了一个肉包子,掰成两半,递给谢钰一半,他搂过谢钰的肩,终于露出这些天最灿烂的一个笑容:“喽,吃了我的包子,咱俩就结为异姓兄弟,就是一家人了。”
他拉着谢钰在他娘亲的坟前跪拜,其实他很感激谢钰,至少有他在,他觉得自己并非孤单一人。
怎么说呢,阮当归那年十一岁,就是一副骨头架子,身上时不时都添上几分伤痕,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挂在面上,大得可怖,不显可爱,倒显得可怜,谢钰亦是如此。
同他们一样的孩子还有很多,那年闹饥荒,抢地盘抢粮食,大乞丐欺负小乞丐,小乞丐就抱团欺负落单的小乞丐。
阮当归和谢钰不会被欺负,因为阮当归打架出了名的狠厉,谢钰打架出了名的阴险,这两人搭配,简直绝了。
他们两个风餐露宿,有吃的一起吃,没吃的时一起挨饿,很久之后,阮当归路过二两酒肆,一个过路人一把将他推开,骂了句臭乞丐,阮当归毫不在意地从地上爬起来,将本来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裳拍了拍,忽然有女声叫住了他。
“哎,那个……”胡莺忍不住开口,她小跑过来,递给阮当归两个包子。
阮当归犹豫片刻,抬头看着那姑娘善意的目光,不吭声,接过包子便飞快跑走了。
于是之后,那个买酒姑娘,常常趁着她爹不注意,给阮当归塞包子吃,阮当归不知她还记不记得自己,记不记得那个她好心好意递过包子却偷了她家铜钱的那个小乞丐。
后来慢慢熟悉了,阮当归把那个当垆卖酒的姑娘唤作莺莺姐,再后来,连同谢钰也跟在她身后,把她叫莺莺姐。
那一年的冬天很难熬,雪下得不大,却很久,久到寒意把人冻僵,万物都失去了生机,阮当归常看到路边有被冻死的乞丐,他和谢钰身上的棉衣,还是莺莺姐给拿的她爹的旧衣裳。
阮当归被冻得面色青白,他自幼便畏冷,但现在凡是能御寒的地方,都被那些乞丐占了,他们无处可去。
长街苍白而萧索,天地间仿佛都失了颜色,谢钰半搀半拉着发着高烧的阮当归,顶着风雪一步步前行,阮当归迷迷糊糊感受到谢钰的体温,他有些撒娇,又有些累了,他把头依在谢钰脖颈处,眼睫毛上覆盖一层霜雪,他说道:“阿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