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149)
吴世年还没有回来,他也不知后方战况如何,营中没了吴世年,加之这场雨,听得人心发慌。
夜里,阮当归睡到一半,腿伤将他痛醒,外面雨水已小,似乎月光已落,他听到泥泞被践踏的那种细微声音。
一道影子投在营上,阮当归冷冷看着:“谁人?”
听到熟悉的一声,是冼荇道:“阮公子。”
阮当归一愣,应了一声,听冼荇在帐外道:“我见雨水不断,恐阮公子腿疾又痛,给你带了些酒。”
阮当归道进来吧,冼荇便进来了,阮当归瞧见他的衣裳被雨打湿,手中拿着酒,阮当归脸色苍白,额头沁出冷汗,他露出笑意,惨白的面容如鬼:“你怎知我嘴馋。”
冼荇把东西放到桌上,阮当归又听到外面雨疏风大,冼荇把酒倒在粗糙的瓷碗中,递给阮当归。
阮当归接过酒水,忽然说一声:“吴胖子怎么还不回来?”
冼荇重重抿了下唇,灯火下,少年似乎一如当年模样,他声音轻轻,配着营帐外湍急雨声:“许是大雨阻了路。”
“是吗?”阮当归已仰头将酒水饮下,他抬袖擦了擦醉,“也不知那边战况如何。”
“少侠会好好的。”冼荇说道,他似一直就这样坚信着。
阮当归嗯了一声,两人堪堪聊了两句,见阮当归睡意起来,冼荇留下酒,吹灭灯火,便离开了,待听到少年的脚步渐远,阮当归猛然睁开双眼,神色没有丝毫倦意。
他的手紧紧攥着床被,深色床被上,有被湿润的痕迹。
这种伎俩,很多年前也用过一次。
在他故意提到吴世年时,冼荇有一瞬间的心神恍惚,他佯装喝酒,便将酒水偷偷倒在上面,之所以这样做,是他的直觉刹那对于冼荇的怀疑,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夜的冼荇与以往不同,可他又说不出何处不同。
阮当归轻轻下床,右脚疼痛,一瘸一拐地走着,轻轻揭开帘。
有雨落在他面上,冰冷又让人清醒,月亮又被乌云遮住,地上没有光,阮当归讨厌一片漆黑,黑夜给人以无限恐惧,他冷着眼警惕地看向四周,视线之内却模糊不清。
雨水打湿他衣摆,阮当归本以为自己疑心过重,他有些痛苦地用手按了下鬓角,余光却看到一道鬼祟身影,从一处营帐中出来。
阮当归看清楚了,身影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剑。
还在滴血的,锋利的剑。
不止是那一个营帐,周围许多营帐,皆被这些身影袭击,阮当归心跳如鼓,在一道视线向他这个方向投来时,已躲进了黑暗里。
冼荇的面容不似平日,他面上带着冷漠,甚至于冷酷的神情,有部下来到他面前,毕恭毕敬地跪在他面前:“七皇子。”
冼荇看向周围,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老刀骊王死后,刀骊便发生了内乱,那是冼荇最不愿回想的,绝望的日子,而刀骊与闵朝政权冲突,以至于后来兵刃相见。
没有权,就真正什么都没有了,这是冼荇终于明白的道理,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明了,若早明了,或许阿姐就不会死。
冼荇委身于冼雷之下,看似臣服于他,实则一直暗中寻机。他听闻閔朝来了个少年将军,行军打仗如有天军,打得本有胜算的刀骊节节败退,一路从瑶城退到了木那河,逼得刀骊把先前攻占的城池土地都吐了出来,还往南退了三十里。
他听到了那个将军的名号:吴世年。
是少侠啊。
是故人。
于是心生一计,骗得冼雷助自己打入閔军内部,又对吴世年以年少情分哄骗。
他骗冼雷,道吴世年久病不愈,閔朝后方防御薄弱,以兵力攻之定能取胜,又对吴世年道,前些日子刀骊被其重创,刀骊军力不甚,前方有他们守着即可,他们绝不会此刻攻来,他让吴世年先救后方,后方有粮草,行军打仗之要点。
待调虎离山,祸水东引之后,他则引来刀骊渡江,这场雨来得太及时,太持久,閔朝将士本就水土不服,刀骊为游牧民族,民风彪悍,自比他们如鱼得水,趁着雨夜掩饰一切,他们像鬼魅一样,潜入营帐,杀人不见血。
冼荇知晓阮当归于吴世年的重要性,所以他不会杀阮当归。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所以不要犹豫,不要慈悲,他必须心狠手辣。
可冼荇的脑海里猛然回响起吴世年坚定的那句:“我信你。”
就在冼荇恍惚之间,不远处的火光冲天,纵使雨夜,也把一切燃尽。
“着火了着火了。”不知是谁喊起,黑夜不再压下死一般的寂静。
火光亦照亮了那些陌生的异族的面容,在看到无数尸体后,将士们的长剑被从刀鞘中抽出,彼此厮杀:“有敌人,有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