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145)
吴世年行军将近一年,军营的生活不同于他二十年前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之前从来没杀过人,可是就在前不久,在一次战争中,他亲手砍下了一个异族少年尚带惊恐面容的头颅,鲜血溅到他面上,他已有些麻木。
吴世年没有了他爹,在军营里,什么也算不上,他想要有军功,想要迎娶张荣荣,就得奋力杀敌。
或许是他吴家世代为将的缘故,吴世年虽为纨绔子弟,但在战场上,却显出些作战行军之天赋,前几次战争,吴世年出了妙计,把敌军诱至低谷,低谷路窄而马不易行,迫使他们下马,又埋伏高处,弓箭射击,使敌军损失惨重。
吴世年也幸得程澜大将军提拔,统领两千人马,守在两军之间。
吴世年善用计,又依仗着崎岖的地形,让刀骊吃了不少苦头,他们要想攻过来,必须先过吴世年这一关。
吴世年怕,却又不怕,他日日夜夜都不曾安稳睡过一觉,唯恐自己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他又不怕,他的父亲永远活在他心中,他吴家儿郎,生来就是要上战场,他有了军功,打赢这场仗,就可以归京了。
他知晓,在那战火尚未蔓延的京城,有他娘亲,还有一个姑娘,在等着他归去。
“将军。”有士兵出来,两旁篝火摇曳,“这马上天色黑了,还是进营帐里等着吧。”
天色昏暗,似要压下来,边塞的景色荒凉至极,放眼望去,都是一望无际灰蒙蒙的路,这里连一抹生机都看不见。寒风呜咽着,吹折地上枯黄的草。
吴世年一直站在寒风里候着,当他得知阮当归要来边塞,也是吃惊,京城的流言蜚语微微打听,也就一路飘了过来。
“不必了。”吴世年摇摇头,“我就在此等着他。”
营帐里有人出来,影子落在地上,来到吴世年身边,那人的头发堪堪及肩,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唇薄,且微微抿着,行动还有不便,这很明显一张异族风情的面庞,不是冼荇又会是谁。
冼荇并未身着刀骊服饰,而是穿着一袭粗布,他的右脸上一片擦伤,结了痂,目光看向远方。
吴世年蹙了蹙眉:“你怎么也出来了,你的伤势还未痊愈。”
冼荇笑了笑:“我陪你一起等他。”
冼荇是前不久被吴世年救过来的,从刀骊手中,刀骊政权纷争,冼自城早已死去,最初是二皇子冼泽夺位,冼泽却又被四皇子冼雷杀了,如今冼雷统领着刀骊与其他七部,与朝廷抗衡。
冼荇是最没有资格的七皇子,他的阿娘出身奴婢,他自幼便被众皇子排挤,如今刀骊内乱,冼雷得权,自然为防范于未然,将其余幸存皇子全都以莫须有的罪名加以迫害。
吴世年遇见冼荇时,冼荇被拖在马后,马儿疾跑,鲜红的血迹染红了碎石。
当年京城一别,他们通过几番书信,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同对方的联系,如今再见,已此去经年,两人站在敌对的地步,他救下了冼荇,这个少年扬起脸,眼神里依旧单纯,他看着他,轻轻喊了句:“少侠啊。”
吴世年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军营。
刀骊内乱不断,冼荇这些年处境艰难,军医在给冼荇治疗伤口时,吴世年看到少年身上无数陈年伤痕。
打仗是两国的事,冼荇于他,却是私交之事。
远远看到一个身影,踽踽独行在昏暗的远方,吴世年心有所感,大步上前,他看到熟悉的面容。
阮当归一身风尘一身伤,看到吴世年,有些愣住,因为面前的人,几乎看不到一丝那个曾经叫嚣着知晓我爹是谁的纨绔子弟的身影,吴世年穿着铠甲,身姿硕长,他以前白又胖,像个馒头,如今刚毅的侧脸被寒风吹着,显得几分心事沉重。特别惹人注目的,是他脸上的一道疤,从右眼划到了左脸。
阮当归反应过来,对着故友笑着,挥了挥手中的书信:“呦,胖子。”
阮当归说:“好久不见。”
吴世年上前,将阮当归抱入怀中,千言万语都化作沉默。
阮当归给吴世年带来了张荣荣的书信,张荣荣每月都给吴世年写信,只是旅途遥远,驿站缓慢,一封浸染着京城烟火的书信,越过硝烟与战火,来到边塞,总要很久很久。
阮当归也看到了冼荇,夜风里,三个人围着篝火,火光把面容都照亮,让人觉得温暖。
阮当归抬头看,天上有星星,这里的夜风更冷,刮在人脸上,些许刺痛。
吴世年看着阮当归瘸着的一条腿,不语,抬起酒坛便往口中灌了一口酒。
“怎么弄得这样。”吴世年终还是忍不住说道。
阮当归夺过他手中的酒,不在意的口气:“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