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云Ⅱ昨夜鸣蛩(159)
因为离钊的记忆并没有被全然驱除、只是暂时沉睡,所以刘之柳依然是个危险人物,被锁灵阵拴在病床上养伤。等他身体康复,还要被关进后山禁地思过几年。
对此,刘之柳没有任何怨言,配合得很主动,还申请了舒彩的茶话间谈心。
“具体情况我听鸡仔提过,但还是有些细节不太清楚,你详细些跟我说说吧。”舒彩边给炉子关火,边问:“比如离钊分明被恩熙做掉了,怎么还留在你的神识里?”
刘之柳低着头道:“离钊的灵能名为‘忆之印’,可以将自己的记忆烙印在他人脑中。离钊怕自己无法取得入阁资格,便物色了我作为记忆的容器。当时我与他有过交集,他知道我是响玉阁出身不太可能落选。”
这些事都是离钊被南泽恩熙杀掉之前发生的。舒彩听了不由得感叹道:“不愧是聆风堂的暗探,竟然让我们这么多人都被算计了。”
煮着茶包的小锅豆浆离火,盖上锅盖放在一旁焖出全部的茶香味。
“我第一次被离钊的记忆夺取身体的控制权,大概是日曜日大考之前,那时候老师也没说考试只是为了分课程等级,我还以为考得不好就会被逐出抱玉城,心里承受不住,就……”
舒彩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就被离钊趁虚而入了?”
“嗯。”刘之柳点点头,“他以我的负面情绪为食粮,每当我控制不住心底的恶意或压力,就会听到他的声音。他会告诉我一些很卑鄙的手段,并且不断地向我描述这样做的‘好处’。”
比如在徒手攀爬悬崖峭壁的体术课上,离钊会怂恿刘之柳将他人推下去抢占相对安全的落脚点,用极富感官刺激的语言描述别人被推下山崖后的模样。
“我心里稍稍有半点不好的东西都瞒不过他。久而久之,他就愈发强大。我起初只是发觉自己经常‘发呆’,不记得之前的一个时辰自己在做什么。后来才知道是他控制了我的身体。”
说到这里,刘之柳不由得攥紧了双拳。
舒彩急忙将豆乳奶茶倒入盛有甜豆花的杯中,浇上准备好的豆乳奶盖,塞到他手中。
温热的杯子将暖意传递到刘之柳手中,多少能缓解他心中的郁结,让他感受到些许安慰。
她柔声道:“六六哥,你心里有那么多不舒服,怎么都不跟我们说呢?你不说,我们都不知道,还自顾自地以为你没什么烦恼,有点破事就总是拉着你大吐苦水。”
“我一直暗暗嫉妒玄子枫,又怎么有脸跟你们说?”刘之柳有些自嘲地笑了,“你们恐怕都不记得了吧?我是你们当中最年长的,入学考试的成绩却是最后一名,差点就没通过入阁选拔。”
当时,除了刘之柳,只有被凇云罚了十分的宫飞絮勉强卡在入阁分数线上。
刘之柳握紧手中的杯子,“你们都各有各的好,可我相貌平平、修为不高、灵能鸡肋、身体孱弱、脑子也不聪明。虽然我们是同学,可我根本没办法与你们相提并论。”
而朝夕相处间,容貌惊为天人、修炼进步飞速的玄子枫无时无刻不在刺痛刘之柳心中自卑的部分。
“舒彩,你肯定觉得我卑鄙又狭隘吧?但是你真的不知道嫉妒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是真的能把人逼疯的……有些事,不能全推给离钊,我存了很多不好的念头,也受不住诱惑做了。”
说着,刘之柳仰头深吸一口气,无力地靠在床头。
沉默片刻,舒彩将杯中的豆乳奶盖茶一饮而尽,抬手摸干净唇边的奶盖,将杯子重重地撂在桌上。
“六六哥,别以为年长就了不起、就懂别人不懂的。你凭什么认为没有人能理解你呢?”
舒彩咬着牙根道:“我当然嫉妒,我嫉妒过你们每一个人。”
此番话是刘之柳怎么也没想到的,他呆呆地看向舒彩。
“你们一个个家世顶尖、自幼聚灵成为驭灵师。而我呢?不过是乡野村妇,还错过了最佳的修炼时机,到今天我依然是所有人中灵力最低的那个,我怎么可能没嫉妒过?”
舒彩气得把剩下的豆乳奶茶倒进自己杯中,“咕咚咕咚”灌下去,“砰”地将杯子砸在案上。
等她喘了半天的粗气,总算是平静下来,这才又开了口。
“我们总觉得嫉妒是不好的,是自己心胸狭窄,对友人怀有这种情感是道德败坏。可这是人的天性,你怎么要求人不去嫉妒呢?你能在腹中空荡的时候要求自己不饿吗?能在脱水的时候要求自己不渴吗?”
面对舒彩的发问,刘之柳答不上来,只是盯着手中的杯子。
舒彩道:“我嫉妒过,努力过,无望过,有因为这种情绪失控过。当然,也自暴自弃过。承认自己不够好、承认自己不如人是很困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