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可乐(84)
张管家压低了声音:“今天晚上的主要人物是老爷部里刚调来那位成部长,成部长平时喜欢吟诗作文,以前又跟卫先生是同窗……”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柳思南点点头:“知道了。”
他刚要上车,张管家又叮嘱了他一句:“听说卫先生是个性情中人,如果有什么不妥举动,少爷您多担待些。”
柳思南知道张管家嘴里的“性情中人”不是什么夸奖,基本等同于自命清高眼高于顶不好相处的人。
“您放心。”柳思南说。
他不担待还能怎么办,又没人来担待他。
柳思南坐在人力车上,道路两侧的风景不紧不慢地向后退去,夏天的风从他指缝间穿过,将那张轻飘飘的帖子吹得飒然作响。
半路经过他从小长大的那间孤儿院,几个孩子拨开藏污纳垢的丝绒窗帘,好奇地向外张望,脸上挂着同他当初一模一样的渴望神情。
人生何处不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都没有个安于现状的时候。
柳思南把目光从街边收回来,看到人力车夫身上穿的白褂子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肩膀处的布料破过多次,又给缝了起来,大概是配不齐一色的线,针脚看着显眼,是另一种白。
虽然张管家已经给过钱了,他还是从衣兜里面摸出几枚铜元放在手里攥着,下车的时候塞到了车夫手上。
没等车夫道谢,柳思南就先走开了,他从前在孤儿院的时候也过过苦日子,知道感恩戴德的卑微笑脸多难做。
卫淇奥家住在一条巷子里,不大的两进房,深墙厚院,门窗紧闭,一副门可罗雀的萧瑟模样,就差挂一块牌匾上书四个大字“闭门谢客”了。
柳思南走上三级台阶,伸出手叩了叩门:“有人在吗?”
巷口一棵大槐树后露出一截衣角,衣角下覆盖着鼓鼓囊囊的一团凸起,看形状像是一把枪。
第65章 欢迎你
柳思南在门外站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来应,他以为对方不在家,刚转身要走,就听见门内传来轻微的喀擦声。
喀擦喀擦,停一停,喀擦喀擦……
“卫先生,”柳思南对着门缝面无表情地说,“我听见您嗑瓜子儿了。”
咔擦。
这一声比刚才大很多,像是吃瓜子的人一下子用力太猛,把瓜子从中间整个给咬断了。
柳思南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卫先生,我现在很有空,可以等到你出来,我们晚见不如早见,大家都省事。”
过了几秒钟,他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声音从门缝中飘到了他耳边:“你干什么的?”
柳思南把帖子从门缝里塞了进去:“请您晚上去柳家吃饭。”
“饭好吃吗?”卫淇奥问。
“什么?”柳思南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常人不应该问问饭局上都有谁吗?
卫淇奥懒洋洋地捏着帖子上下左右端详了一遍:“我问你们府上厨子的手艺怎么样?”
柳思南客观评价道:“挺好的,刚从露亭饭庄聘来一个厨子,特别会做虾籽狮子头,靠着一招鲜吃遍天。”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柳思南看到一张清俊的脸露了出来。
卫淇奥拿出几块银元放进柳思南兜里:“晚上给我送一份狮子头来,算我跟你们家厨子买的。”
然后又晃了晃帖子:“这个你拿回去,卫某人素来闲静少言、不慕荣利,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狗日的!”
柳思南还没反应过来不求闻达于狗日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感觉到左边肩胛一阵剧痛,像有什么东西贯穿了他的心脏,一股热流喷薄而出,他支撑不住地向前倒去,看到地上一滴一滴洇开血色。
卫淇奥一手托住了柳思南的胳膊肘,一手从腰里利索地掏出枪来,对着巷口那颗大树砰砰砰连开三枪,紧接着树后就有一个人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估计是上回在报上写那文章又不知道冲了谁的肺管子了,这几天在家躲着就对了,”卫淇奥嘀咕了一句,又看向柳思南,“叫你耳朵那么尖听见我在家嗑瓜子儿,现在给我做冤死鬼倒开心了?”
柳思南觉得要不是他现在没劲儿,一定一记大耳刮子狠狠抽在卫淇奥脸上。
他都他妈的快死了,这个什么狗屁诗人还在这儿说风凉话,半点愧疚之心都没有。
卫淇奥伸手弹了弹柳思南的脸:“哎,真是年轻,又长得这么周正,可惜了,都怪那龟儿子枪法太次。”
言语间的惋惜是真的,然而语气却很淡薄,像是见惯了生死,难为所动。
“你他妈的……能不能送我去医院……”柳思南强撑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他妈的就算送你去医院也没救了,子弹都把你那颗小心脏打穿了,无非是死得慢点儿还是快点儿的差别,”卫淇奥看了看他,像是在考虑什么重大问题,“我问你,你还想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