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帅大哥(74)
顾依以往不觉得自己和畜牲有分别,人有阶级之分,他晓得,他在阶级的最底层,他了解,阶级是天生既定的身份,他认命,他不能体会偶尔听旁人提起的困扰,比如空虚、忧愁,还有即便他会用于言语措辞,却实际没有感受的荣幸、自豪,他得到指挥使这份差事,王药说为他感到骄傲,他是那一刻才惊觉,他心里只想着以后能用劳力得到金银,能天天有饭吃、夜夜有遮顶,很是幸运——这样的思想是上不得台面。
直到现在,若让选择跪着吃肉,站着吃草,顾依还会摇摆不定,尊严于他,依旧很是飘渺,这使他在读着书中词句和诗赋表达的礼仪廉耻、尊荣傲骨时,难能投入其中。
唯有爱着、喜欢着一个人的心情,深刻到想说出来给对方听,那份迫切要对方聆听的心思,克服了怕羞、怕丑,和怕被拒绝的障碍,顾依懂,对萧寅这位出生在阶级高处的人,他第一次能够感同身受。
被喜欢的人赶走,这感受,顾依刚刚有了经历,他不忍心把这份难受加注萧寅身上。
“唉!”轮到萧寅叹气,他为何叹气?顾依这时就惯例地不明白。
“你不喜欢李大人的闺女吗?”顾依问,他想要萧寅停止喜欢他,那样他就可以残忍一些对待萧寅。
萧寅斜眼瞪,反问:“你不喜欢我吗?”
顾依决定不再说话。
俩大男人,就这样肩并肩站在客栈外的大树下,累了或靠或伸懒腰,打仗时可以连日连夜在马背,挂牌当值也是可以十几个时辰不歇息,这两位禁军统领这么待到天亮,依然可以精神专注。
次日天明,食时过后王药的马车出发,顾依想跑着追,还是坳不过萧寅屡次追来把他抓上车。
回到京城的一路无话,到得城门,萧寅还没下车,就有一票人毕恭毕敬围上他,说王爷请他回府,顾依大松口气,他趁机摆脱萧寅,往王家庄去,他没敢进门,就在门外徘徊,庄内丫鬟出门见到他,他请丫鬟给他传话,就说他知错了,丫鬟却一去没有回。
午时,王老爷出门,顾依硬着头皮上去见,王老爷只是哼气,摇头不语,那表情是失望,顾依多少看得懂。
王夫人不一会儿也出门,态度和王老爷相近,只是多了番话,“孩子们已经是王家庄的人,你可以放心。”
后来一直到午后,王家庄都只有做事的下人进出,顾依见他们面色尴尬,就自行避开,躲在远处。
王老爷和王夫人黄昏时分一起回来,他们在门外四处张望,顾依不确定两老是不是在找他,犹豫不决时,两老就进了门。
天色渐渐黑,疲劳和饥饿总算开始让顾依站不住脚,他拿不准王药会气多久?他衡量自己的极限,这样门外守着三天三夜应该不是问题,往后要坚持的话还是需要食水,蓬头垢面也不好,会被当成要饭的驱赶,找个能打水洗脸的东西吧,顾依这么想,就近挑着大片的叶子要折成瓢。
“大公子——”忽地听到叫唤,顾依立即赶到王家庄门前,吓得叫唤他的丫鬟差点跌倒,顾依不敢碰到人,拉住人的衣袖让人站稳。
“您果然在呀,唉……少爷真是了解您,可那又何必呢……”丫鬟给顾依递上两卷书信,“少爷要您拆开来读,同意的话,就盖上手印回复。”
顾依紧张地拿过那两卷信,丫鬟空着手后便拿出一小块砚,上面有稀释的红墨。
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顾依迟疑了很久,不敢摊开书信,丫鬟没有催他,低着头一句话不说,端墨的手换到另一手,顾依不想累了人,就先开一封以红色皮筋绑着的信,信中字不多,用辞不深奥,为题三字——和离书,书信下方已有王药签字、盖章,还有手印,内容简洁表达和离意愿,以及唯一的协议,既是顾依的七个弟弟要归王家,从此将是王家子嗣的身份,与顾姓人再无瓜葛。
黑色皮筋绑的另一封信一样很简洁,那是休书,王药一样已经签字盖章盖印,协议还是弟弟归王家。
无论是和离还是休妻,顾依都落得一无所有。
真正的一无所有。
王药了解顾依,很了解,他知道顾依可以不要命,不能不要弟弟。
何必这样残忍?
“大公子,您再等几天,少爷也许……”
顾依不等丫鬟说完,他把两封信卷在一起,收入怀中 ,掉头一跳,隐身在黑夜。
和离书、休书,这时在顾依眼里没有不同,都是王药要和他恩断义绝的表示,他不同意,他都不签,可他知道死守在外不会让现况有改变,王药明知他的软肋,竟狠心抽了他肋,那已不是单纯的生气,而是心死后的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