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万里定山河+番外(58)
司徒玟心中猛然一紧,旁人不知道,他却铭记得清清楚楚——常歌出生之时,长安城上空,正是荧惑守心之象。
那一年,荧惑星轨迹紊乱,居然逆行数日,五月二十三日当天,悬于常川府邸上方,与预示帝王紫薇气象的心宿二,迎面相冲。
当时大周是周闵王祝衡主政,恰逢三皇子祝政高热不止,他见此大凶星象,本就又急又燥,司天监正使还火上浇油,一口咬定定是凶星荧惑冲主,这才让三皇子病重、大周势弱,惟有剿灭转世凶星,一切祸乱方能解除。
于是周闵王祝衡当机立断,派一众刀斧手将常大将军府团团围住,只待婴儿出生、第一声啼哭之时便一齐冲入,乱刀处决了这个有毁大周国运的凶星。
谁知常歌一出生,常川愣是提着沉沙戟,宁肯大逆抗旨也要护住这个儿子,数百刀斧手竟奈何不了他,府邸院内尸横满地。
二者正僵持不下之时,祝衡随侍的高公公亲自抵达大将军府,即刻传旨,收回砍杀常歌成命。
事后众人方知,常歌诞生之时,司天监副使在殿外长跪,请见周闵王祝衡,高呼称司天监正使误国,常川此子必为大周福将。
荧惑凶星,被这位副使解释为将星转世;荧惑守心星象被他解释为良将护主征兆;正副二使正在殿前打着嘴仗的时候,一直高热病危的三皇子居然神奇转醒,重病转好。
常歌凶星冲主之说,不攻自破。
那一夜的确有人丧了命,不过不是常歌,而是司天监正使司徒罡——司徒玟和司徒武二人的父亲。
这段轶事一直被当做佳话流传,直到周文王祝政继位,明昭六年,常歌凉州凯旋,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祝政带走,而后亲手鸩杀。
那一日的星象,司徒玟记得清楚,亦是荧惑守心。
后来常歌身死,大周果然颠覆,自此,离惑守心星象比起副使主张的“将星转世”,更像是正使主张的“大凶冲主”,但司徒玟亲父司徒罡的冤屈,再未有人提起。
“阿玟。什么时候了,你还有时间发呆。”
司徒玟握刀。
转眼之间,两侧丘陵本就起了山火,魏军几轮火箭下去,襄阳城外已烧做一片火海。
“我听阿玄说,太学博士会下发我的述论供大家学习。”常歌笑道,“旁人我不知道,但你,定没有认真读过。”
司徒玟皱眉,他实在不知此时此刻提起太学、提起述论有何意义,事到如今,还要攀扯亲缘关系么?
常歌极轻极缓地收了长戟。
明明烈火烧山,遍地横尸,他的神色不紧不慢,竟像是一切已成定局。
常歌抬头,乌云已然被风吹到了虎头山上,黑沉沉压得极低,山上燃着的火舌都好似能舔着乌云。
重云之下,漫场厮杀。
方才魏军四散行军,楚军自丘陵之上滚落山石,将魏军主力砸去大半。
魏军之中还能动的,都拉弓搭火油箭,朝着虎头山又是一通乱射烧山,山上楚军被迫至险境,更是拼了命地滚落石,两相斗争之下,战场上仍是一片狼藉,到处是被砸得碎烂的魏军兵士。
“日月,风雨。”常歌轻声道。
司徒玟陡然一震。
“看来还是认真读过。”常歌满意道,“你已想起来了。”
——“日月风雨,皆为利器”。
那篇述论,仿佛被人吹开了尘封的厚重灰尘,记忆犹新。
常歌的那篇述论,开篇便是这八个字,所讲的正是用兵顺势,这个“势”包括地利人和,然而也要参考“天时”。出征之时雨雪天气如何,亦可纳入运兵计谋之中。
日月风雨,皆为利器,万事万物,为我所用。
闷雷至,大雨如豆,倾盆落下。
这雨水彻底浇透了司徒玟。
“狗老天,狗老天!”
司徒玟骂着骂着,那雨却越来越大,将他、将整个襄阳浇得狼狈湿透。
常歌出生便踩着他父亲司徒罡的性命。
他明明是一凶星,万民惧怕诸侯唾骂,为什么认出他是凶星的父亲被斩首,常歌本人却一路荣华加身、得千万人崇敬叩拜,更让他不解的是,常歌不仅毫无愧疚之意,还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父亲是谁?”
“你父亲是谁?”
讽刺,真讽刺。
明明父亲为他丢的命。
山火渐熄。
虎头山粮仓,看来是被这场疾雨保住了。无论如何,魏军阵前丢军粮板上钉钉,作为此次战役主将,司徒玟定要被军前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