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2)

作者:黎华

八哥在旁边煽风点火:“该打!该打!打死算数!”

季伯琏被追着满屋子跑,回头顶嘴:“娘,儿子是属猪的!”

正巧季延风从外头回来,季伯琏抓住救命稻草,躲他身后告状:“爹,那破鸟又骂我!”

“多大个人了,成天跟只鸟一般见识,你可真给我们老季家张脸。”季延风拦下季母手中挥舞的扫帚,训季伯琏两句打圆场。季母顺驴下坡,气哼哼瞪爷俩一眼,回屋抱着那盆惨兮兮的兰草心疼。

“爹,您真是我亲爹。”季伯琏接过他手里拎的鸟食,又是捶背又是捏腿,把季延风伺候的舒舒服服。

江南一带本就富庶,季家祖辈经商,更是富上加富。只有季伯琏是个异类,空有张儒雅精明的脸,偏偏走了武举这条道儿。习武就习武,却还羡慕文人那般风雅,整天把自己收拾的斯斯文文,没学来嵇叔夜李太白那等潇洒翩然,倒把那点酸腐气学了个十成十。

季家在朝堂中无长辈帮衬,季延风怕他说话口无遮拦得罪权势,还好有万贯家财铺路。

季伯琏平生两大爱好,一是自己那张脸,二是满书架用来装风雅的各式折扇。

他回家就换了把头玉扇,白色扇面展开,两面各写“无怀”“自在”,笔力遒劲,不乏潇洒,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可惜执扇的人不对,像土匪。

季延风被丑瞎了眼,一把将那扇子夺过来。“你当文人肚子里那点墨水都是拿扇子扇出来的?有闲空不如多读书,去去你身上那股子愣气。”他执起面前茶盏,撇开上头浮叶,又道:“今日上午出去,你见着什么人、听着什么事儿没有?”

季伯琏怏怏,盯着“无怀”二字,将遇到沈淑才一事尽数告知。

季延风听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对季伯琏提点一二:“年纪轻轻中进士,可谓奇才。沈家一半为官,那一个个心眼儿多的跟蜂窝似的,你说话一定要小心些,遇事多动动脑子,别以为自己走一步想十步就能洋洋自得,旁人可是连百步都尽在胸中。明日你且与沈家小子同去,说轻不言重,跟着学学官场处事之道。”

季伯琏每天听这话听的耳朵起茧,怕他那能说会道的老爹一路教育下去,赶紧从怀中掏出那张被揉皱的纸,笑嘻嘻举到季延风面前,“儿子明白。爹,宫中秘事,看不看?”

“没正行!”季延风骂他,把纸接过来扫一眼,像是看了什么会长鸡眼的脏东西,转手就点火烧了。

“诶,您烧他干嘛,多好玩儿的东西。”

“你当真以为皇上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取笑的?你跟他一家子?”季延风恨铁不成钢,抬手赏季伯琏一个暴栗,“留着这种东西,日后就是个大麻烦。再叫我瞧见你往家里带这种,信不信叫你娘打断你的腿。”

季延风向来有一说一,说打断腿就真能打的人百天下不了床。季伯琏讨了个没趣,撇嘴,把多嘴八哥逮过来揪毛泄愤。

“揪!揪秃了都!”季延风把可怜八哥从季伯琏毒手中抢救出来,将怀里捂热乎的信拿出摔在季伯琏脸上,“平小姐给你来信了,再过一月才……”

话未说完,季伯琏已将那封绘着秀气丁香的信抢过,一蹦三尺高,边回屋拆信边乐道:“爹你不早给我!儿媳妇儿的信揣怀里这么久,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季延风抓起一把鸟食向季伯琏洒去。

八哥逮着机会,扑到地上疯狂啄食。打扫干净后张开焦黄的喙,义正言辞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季延风气地摔了那把折扇。

·

第二日,沈淑才准时赴约,与季伯琏一同前往探花宴。

沈淑才道:“探花宴,集八方豪杰,汇四海英才,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杏林园中,钱塘之滨,金樽于手,天下于胸,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太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天水泱泱,国祚涛涛。”

季伯琏摘了朵杏花在鼻尖闻,道:“沈兄所言极是。只是光看这觥筹交错其乐融融之景,很难想像到江北此时是怎样一番凄惨场面。”

沈淑才也跟着悲哀起来,“是啊。不过一水之隔,一边是衣冠楚楚,桃杏满园,抒不尽胸中畅意;另一边流血漂橹,残花败柳,道不完沙场苦楚。伯琏,你为将才,却不仅求将军功成名就,还挂念沙场皑皑白骨,着实令人佩服。”

季伯琏便笑道:“沈兄夸起人来可真是一套一套的。何止伯琏这样想,你方才不也说了‘为生民立命’么。好了,不说这个,今日是探花宴,‘探花时节日偏长,恬淡春风称意忙’①,应该看一番好光景才是。管他什么愁,先痛饮了今日,明日醒来再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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