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番外(194)
原野上忽然出现一支队伍,不过几十人,有老有少,手上都提着明亮的灯笼,大部分是鱼,也有花灯,也有兔子,都穿着鲜亮新衣。
“每年元宵灯节,京城附近的百姓都会进城观灯,”言君玉拉着他往城墙下跑:“我们也去买两个。”
城墙下一堆商贩聚在一起,多半卖的是灯,也有卖吃食的,也有看不出是什么摊子的。言君玉知道他看中鱼灯,从一堆灯上搬下来最大的一个金色鲤鱼,细小的竹条骨架糊着薄薄一层纸。里面似乎是一个浸了油的布团,散发着刺鼻的桐油气味,萧景衍拿在手里,正认真看,那边商贩直朝他道:“二十钱一个。”
他正要找荷包付钱,只见言君玉朝着那商贩道:“五钱。”
“十五钱。”
“五钱,不然我回家自己糊一个了。”
那蓬着头的黄牙商贩自认倒霉,一脸心疼的样子,但收钱的动作却十分敏捷。萧景衍第一次见到这种市井习气,只觉得有趣,低下头一看,商贩的小女儿,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头发也乱蓬蓬的,正吃着一串糖葫芦,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你要吃糖吗?”言君玉认真问他。
萧景衍忍不住笑了。那边卖糖的听到这句还得了,立马招揽起生意来,天一黑,周围乱糟糟都是吆喝,言君玉以为他不说话是嫌聒噪,提着灯,带着他往城门里走,道:“这地方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夜市才好玩呢。”
进了城,坊市开始有熟悉的样子,渐渐和御书房里京城的图纸一一对应,南城的夜市,商户的十取其三的重税,户部请求开辟一处官房租给商户的奏折,似乎都在面前活了过来。人潮渐渐变多,人人都提着灯,这里是言君玉长大的地方,穿着旧红袍的少年有种如鱼得水的神气,牵着他在人群中走。成衣铺,药铺,麻油铺,寿材铺,扎的纸人纸马竟然也捎带着卖灯笼……生老病死,大周人的一世人生,似乎都在面前铺开来。
一支巨大的队伍,约有上百来人,似乎是要舞龙灯的,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举着粗糙的一节一节的龙迎面走来,人群纷纷躲避,太子殿下生平第一次给人让路,竟然也这样自然。言君玉拉着他让到街边商铺的雨檐下,正是个绸缎铺子,竟然也把荷包手帕摆出来,几个衣着鲜丽的女孩子正买荷包,看见他们,不止怎地忽然推搡起来,用手帕挡着脸发出笑声。
“小言为什么想带我出来呢?”萧景衍忽然问道。
言君玉正耐心等那龙灯队伍经过,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想起来。
其实不用他说,萧景衍也知道。
他其实也不是只能待在皇宫,围场狩猎,祭祀,一年到头也总有出宫的时候。只是不管去到哪里,都是御辇仪仗,层层随从,将他与这世界隔绝开来。像随身的小型牢笼,他永远是太子,从未像今天这样,与街头黎民交换一个眼神。
但今天不同,今天他只是萧橒,太子不能被看见,萧橒可以。所有人看见的是萧橒,是一个俊美文雅的青年,纵使气度出尘,总归是人潮中的一个凡人,并没有比谁多出一双手臂一只眼睛。他可以安静站在人群中,用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去看,去听,去感受这冬日的寒风,这迎面走来的每一个人,和这滚滚红尘。
不要树枝,那太让人心碎了。萧橒也是自由的,哪怕只有一个晚上。
“这是什么?”萧景衍忽然问道。
绸缎铺隔壁的雨檐下,停着一副古怪的担子,一边是火炉,一边是张小桌子,上面挂着许多木条。
“哈,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言君玉顿时得意起来,告诉他:“这是补伞的。”
“补伞?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烂了啊,扔了可惜,补一补还可以用。还有补锅的,补桶的,连碗都可以补呢……”言君玉得意地告诉他,他从小混迹于市井,自觉什么都懂了。
“这是哪家的富家公子,连东西要补也不知道?”那看担子的妇人忽然笑道。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人,做小生意的人多数热情,见他生得俊美,还问:“公子贵姓?”
“姓萧。”
“怪道呢。前面夜市最热闹,还有灯会,公子难得出门吧,可要好好逛逛。”
这是大周太子殿下生平第一次与自己的百姓对话,并不是太傅教的体恤臣民,常怀悲悯,而是平淡如水。京师三十万居民,原来都是活生生的人,知道与见到,总归是不一样的。
之后便全是玩了,言君玉带着他去看灯会,原来这就是小言长大的世界,传说中的民间如同画卷在眼前展开,也有安居乐业,也有贫苦乞丐。迎面而来一张张笑脸,有腼腆的小夫妻、在父亲脖子上骑着大马的孩童、扎着丫髻,拿着小风车的小女孩,还有上香回来的老妇人,这是他的百姓,也是他的子民,人间烟火,万户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