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番外(182)
这样性命交关的秘密也告诉他,可见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了。所以言君玉在他面前也随意得很,趴着看他写了一会字,问他:“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个琴师怎么教会你认字的呢,瞎眼怎么教人认字呀?”
他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重。洛衡听了也不恼,只是慢吞吞答道:“我是出生在教坊司的,老琴师虽然不认字,却会背南戏唱词,教坊司的几百套唱词他都背得出来,他一边背,我一边对着两本残破的唱词本对照,看一遍就记得每个字长什么样了。他背错的几个字我也跟着错了,后来看到别的书觉得不对,才自己推测出来的。”
他说得平淡,其实想想就知道多艰难。寻常孩童开蒙都要先写一二三四,横竖撇捺,他却是硬记每个字的样子。就这样也学会了,可见天赋惊人。
“这么厉害。”言君玉眼睛亮亮地问他:“教坊司的书多吗?你小时候都从哪找书看啊?”
“不多,唱词本都只有两三本,残破了很多,一本《珍珠瓶》一本《残唐演义》,还有小半本春宫,一共是七千一百三十五个字,重复的就有两千多个,不过也够用了,说文解字也才九千来个字呢。我以前傻,到八九岁才学会偷书看,之前都是捡到什么是什么,一张碎纸片,半副春联,都当宝贝一样,藏起来看半年。那时候最开心的日子就是达官贵人举办宴席,让我师父去弹琴凑趣,我跟着去,多半能捡到好东西。”洛衡本来是懒洋洋的,但说着说着也来了兴趣。
言君玉这家伙就有这种特质,总能勾起人身上很孩子气的部分,就像现在,他趴在书案上专心听你说,说到捡到好东西,他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实在太有感染力。
小孩子不懂,成年人又不像他有这份心,洛衡被他引得也想起了以前小时候偷书的日子,听言君玉好奇地问“什么好东西?”,他先不急着回答,往前坐了坐,等言君玉等急了,才告诉他:“当然是宴席上的诗词唱和了,真笨!这些达官贵人最爱联诗了,写的狗屁不通,又爱写,经常扔得一地都是。我那时候办法可多了,琴囊你知道吧?我那时候偷偷在琴囊里缝了个小口袋,每次有字纸落到我面前来,我就不动声色,先用脚踩住,趁人不注意,就飞快地收到琴囊里。就这样收了不少字呢……只有一次,被教坊司的小吏抓到,把我吊起来打。还好我师父好,替我解释,说是捡回去烧火用的,我师父眼睛不好,常年要熬药喝,他是教坊司唯一会弹琴的,又没人知道我认字,就混过去了,后面我就学小心了,再也没被抓到过了。”
他们一个说,一个听,都津津有味,没人注意到一边郦道永眼中的心痛神色。洛衡因为几个纸团被人吊起来打的时候,他正在江南窗明几净的书房里坐着读书,五六个书童簇拥着,教他的师父是江南第一大儒。
“那后来呢?”言君玉听得兴起,还催了起来。
“后来我就学会偷书看了呀,我现在的学问都是在那时候打下的基础,诸子百家,汉代的名赋大家,全唐诗……”他从来不爱卖关子,实在是这事太得意,也忍不住停了一停,逗言君玉:“你知道我是从哪偷书的吗?”
“不知道,难道是别人家里?”
“怎么可能,他们那些达官贵人防我们教坊司的人防得可死了,去上个茅厕都有下人跟着,怕偷东西。告诉你吧,我的书就是从教坊司偷来的。你应该知道官员抄家都是净卫为主,卫戍军为辅,金银器皿家具这些值钱的东西都是没入国库,家眷奴仆则是交由教坊司贩卖,所以每次抄家教坊司的人都在。但除去值钱的东西,还有些笨重老旧的家具,没用的器什,抄入国库没用,净卫和卫戍军都看不上,都是卖不出价的。所以教坊司的人就给他们塞了钱,每次都是他们搬走,顺便把府邸打扫了。教坊司住在皇城外面,可以把这些器物慢慢卖给百姓,再破旧的家具卖做柴火也能赚钱。这其中还有一类东西,就是旧书。”
洛衡说得兴起,倾身过来,认真教他:“这世上的东西啊,都是越新越值钱,唯独书,是越旧越好。尤其是有注解的那些,偏偏世人最愚钝了,你别看国子监那些士子像是读书多,其实脑子也笨。嫌旧书邋遢,不好看,显得穷酸,教坊司这些书搬回来,都是由旧书店挑走一些品相还好的,剩下的都堆在后院里,当做柴火用。最好笑的是那些买书的人一听到是抄家来的书,都忌讳,尤其是还没进举的,翻到名字都要找旧书店老板要‘净手费’,所以写了名字的书都成了柴火,这可就便宜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