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番外(137)
十月初一是寒衣节,太子回宫,先祭祖烧了寒衣,再回的东宫。
言君玉伤口结痂,正浑身发痒,真不知道那朱雀是留了手还是没留手,说是没留手,其实一根骨头没伤到,都是皮肉伤。说留了手,打得背上没一块好肉,云岚心疼他,寻了许多药来,说是不会留疤。闲下来时,也坐在他床边,把朝堂局势说给他听。
萧景衍回来时,他正在床上辗转反侧,又痒,又不敢蹭,如同孙猴子被念了紧箍咒一般,只差打滚了,一身象牙色绸衫滚得稀皱,见了萧景衍,眼睛都要红了,恨不能咬他两口。
萧景衍逗他玩:“我念书给小言听?”
他在伴读的院子里逗言君玉,伴读却都在思鸿堂。云岚刚和容皓说完话,出来一看,敖霁正坐在廊下,擦拭自己的剑。羽燕然正在旁边,和他絮叨什么。
“听说敖大人和西戎人比试,赢了一匹汗血宝马?”
“那是,”羽燕然接话:“容皓赢得比这还多呢?”
云岚惊讶:“容皓也会骑射了?”
“他在场下跟人赌,光是弯刀就赢了四五把呢。对了,他说好分我一份的,我差点忘了。”
羽燕然起身去找容皓麻烦,廊下只剩他们俩人。
云岚站在月光中,恍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羽燕然好操纵,容皓虽然有几分书生气,到底被说服了,只有眼前这一位,是无论如何也攻不克的堡垒。东宫伴读,都是千里挑一,他当年更是优秀中的优秀,这样虚度时光,实在浪费。
“听说云岚姑姑正跟殿下怄气?”敖霁用一块软布擦拭着剑锋,冷冷道。
她当初跪在廊下,阖宫都看见。太子轻易不罚人,只可能是她以退为进,和太子置气。阖宫看见,却人人不问,连聂彪那向来“豪气”的人也有分寸,只当不知道。
偏他就要问,像说书里的侠客,见不惯不平事的。
郦道永和小言说的那刀剑论,听来荒唐,但东宫除了小言,其实还有一把刀的。但他比小言更尴尬,也沉沦得更久,小言不过是误闯入这里,随身可以抽身而去。他却生来是一柄刀,而他身边的所有人,他爱的、和爱他的人,都希望他是一柄剑。
哪里也容不下他,谁都想磨灭他的锋芒,年轻时他也锋利过,到底斩不断这盘根错节,所以干脆锈蚀了刃,凌烟阁上的敖家独子,在东宫权当个护卫。
云岚心中悲凉,嘴上却不犹豫,道:“是殿下在生我的气。”
“哦?说来听听。”
“你真要听?”
“真要听。”
他以为云岚是不敢说。
“小言被净卫抓走后,是我跟太子妃报的信。”
他擦拭剑锋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然后又继续了下去。也许该说名字的,云岚心想,不为什么,只为看他会不会割伤手。
净卫抓人虽然嚣张,到底是宦官,行事低调惯了,要是她有心隐瞒,叶璇玑不会那么快赶到。而她怕只是不隐瞒叶璇玑还明白不了她的态度,干脆让人去报了信。
叶璇玑驯服言君玉,是向太子示好,而这个让她决定示好的信号,是由云岚给出的。
所以太子要教她仁慈,要教她该如何对待少年,她是教坊司出来的人,早学会所有的情感都不值一文,所以萧景衍别无他法,只有用郦玉来教她。
她喜欢言君玉,甚至在他身上寄托了对于“早夭”的那个弟弟的所有情感,然而这并不影响她在有机会的时候,试图将言君玉驯服成适合东宫的样子。
少年的别名,就是麻烦,他这样跳脱,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迟早有天会闯下无法收拾的大祸,运筹帷幄的人,最厌恶变数。
何况他已经成为殿下的软肋。
敖霁很久没说话,他很专心地擦拭着剑锋。
“听说那天晚上,小言被逼到亭子顶上?”他忽然问。
“她留了手。”
这是实话,要不是顾忌太子,以叶璇玑的手段,逼得言君玉跳湖也不是不可能。
敖霁继续擦着剑,然后抬起眼睛来,看着云岚,“哦”了一声。
“原来是为了我。”他说。
叶璇玑手段虽狠,但是一个示好的试探,绝不可能真的对言君玉造成什么不可修复的伤害。那云岚为什么不自己来呢?因为她想驯服的,压根不是言君玉。
她要让叶璇玑,驯服言君玉,来给他看。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她要让他死心。
当年和他比肩同游的少女,如今把他羽翼庇护下的少年逼上亭子顶,如果他还是不懂,她不介意把那晚思鸿堂中的对话最旖旎处原字原句念给他听。
云岚的眼睛里有悲伤,真真切切的悲伤。她总记得她刚来东宫那时,那是一个冬天,东宫下了大雪,梅花开得正好,一个穿着锦衣的少年站在雪中,正在舞剑,他像故事中的侠客,他的剑那样锋利,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