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247)
苏岑都感觉心里像是被紧揪着般疼,一口气上不来似的,沉声问:“那个让河流改道的人,是谁?”
“还能有谁,徐州刺史呗!”火堆后头又迸发了人声。而这次显然那些村民也无法漠视了,纷纷咬牙切齿,将徐州刺史骂了个狗血淋头,间或有人啐了几口唾沫,恨不得把徐州刺史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再鞭尸一顿。
苏岑对这个徐州刺史有些许印象,只记得人好像是叫梁方,永隆年间的进士,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这人曾经因为得罪权宦又宁直不屈而入狱过,吃了不少苦头,平反后声名大噪,这才调任徐州担当刺史。
曾经不惧强权的人,如今竟然置治下百姓性命于不顾,强行河流改道,致使这么些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真的让人唏嘘不已。
苏岑看着火光下那一张张脸上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的神情,忽然心头一惊:“所以,你们这是打算……造反?”
呼声此起彼伏。
“我们不过是去徐州城讨个说法!”
“对,要让那个狗官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要是敢不理我们,我们便去京城告状,告到皇帝老子那里!”
苏岑看着这帮人不由苦笑,“难道你们不知道,徐州城已经淹了。”
曹村村民们愣在原地。
曹二叔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岑:“你说什么?徐州城……淹了?”
“就是因为南清河决口之后,积聚多日的洪水一并入淮,堤坝支撑不住才淹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如若当初南清河不被强行改道,说不定也不会造成今日这样的结果。
这些人脸上的神情由愤怒变得惘然,苏岑明白那种支撑着的信念突然崩塌的感觉,家没了,连申冤的地方都没了,他们接下来该干什么?他们又能干什么?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有人小声地哭了起来。
曹二叔默默地对着雨帘抽烟,一句话也不说了。
徐州城。
李释带着祁林巡察完灾民的安置情况,刚回到行宫就被告知,来了一个自称曲伶儿的人,一定要面见王爷。
李释眉心一跳:“带他进来。”
被带过来的只有曲伶儿一个人,形容憔悴,额头肿得老高,一双桃花眼也哭肿了,看见李释和祁林,好不容易止了泪的眼睛里又开始泛酸,一眨眼就落下了两行清泪。
李释眉头一皱,喝道:“说话。”
曲伶儿哭得几近抽噎,断断续续边抽泣边道:“苏哥哥……没了……”
李释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里起了浓雾,幽深地吓人。
周围安静极了,好像连风声虫鸣的动静都没了,曲伶儿在这诡异气氛里渐渐止了哭,小心翼翼地看着李释,等着人或诘问或震怒。可是什么都没有,连问他一句“怎么没的”都没有。
门外有人来报,徐州城的乡绅们想要见王爷。
李释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曲伶儿突然为他苏哥哥感到不甘,千里迢迢一刻不停歇地赶过来,命殒半路,这人却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曲伶儿回头,冲着李释的背影大声喊道:“苏哥哥死了!”
那人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直到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大殿转角,事不关己抽离地一干二净。
曲伶儿气的发抖,他的苏哥哥,他最好的苏哥哥,为了这么个人,不值得!
直到颤抖的身体被慢慢裹进温暖的怀抱里,把他所有的的坚硬、愤怒、委屈全都融化掉,曲伶儿才慢慢止住了颤抖,转而嚎啕大哭起来。
他这一路发了疯似的赶路,就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乱想,这会儿终于筋疲力尽,再也支撑不住了。
“苏哥哥没了……他死了,他为了救我死了……”曲伶儿哭的歇斯底里,“我没有家了,苏哥哥他回不来了……”
祁林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任由那些横流的眼泪鼻涕打湿前襟,吻吻那红肿的额角,劫后余生似的暗自幸庆,还好你没事。
安抚好曲伶儿,看人打着哭嗝睡着了,祁林才又出来找李释。
他知道王爷的情绪轻易不外露,但像今天这么平静还是反常了些,他一时竟也拿不准到底是爷的道行又深了,还是当真觉得人死不能复生,多想无益。
找到人时,李释正跟一帮乡绅在灯火下相谈甚欢。
乡绅们为答谢宁亲王救徐州百姓于水火之中,特地写了一副对联为宁亲王歌功颂德。
上联是:披肝胆,救生灵,光华映日月
下联是:匡大统,扶社稷,功德载春秋
李释大喜,甚至不吝墨宝亲自赐了横批,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行若蛟龙,笔笔到位:
休戚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