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又小雪+番外(266)
剑无雪回视谢厌的目光,格住他蛮横的一剑,继而沉下力道,将谢厌此剑拨回去。
几乎是同时,谢厌察觉到他与剑无雪之间的差距——不在气势上,不在真元上,而是差在对剑招的理解与变通上。
他可以凭着一股冲劲儿、凭着先天优势打退剑无雪,但论起招数,败得彻底。
谢厌不禁有些懊恼。
剑无雪很快出了第二招,是剑术中最基本的起手招式,剑上不附真元,跟敛去所有凛寒之意,缓慢向下斜划,仿佛是三四月里,拂过绿柳的一袭春风。
谢厌提剑应对,剑无雪转势而上,谢厌亦跟着变招。如是几次后,谢厌看穿剑无雪的意图,挑起眉梢“哦”了声,错步旋身,挽出一道剑花,长剑斜递而上。
垂虹天影与明寂初空相撞于半空,当啷脆响中,流苏轻晃。
“多谢剑圣大人指教。”谢厌弯起眉眼,轻声说道,话毕抽剑后退三尺距离,气势急转,一招虚晃,跟着移动身位,闪至剑无雪身后。
剑就要落下,却见青色衣袂在虚空中划过一抹圆弧,剑无雪旋身避开。通体玄黑的明寂初空斜斜上扬,剑招将谢厌带向屋外,两人一前一后跨过门槛,剑无雪问:“这几日,你我鲜少分开,你是如何知晓我这一层身份的?”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谢厌微微眯眼,不肯多言,拆解剑无雪一记横斩后,偏转话锋:“我说小坠子,你把引出来,是害怕我将你房子给拆了?”
剑无雪平静道:“若你将房间拆了,便只能睡我的房间了。”
“没关系,反正你也不睡觉。”谢厌声音轻飘飘的,语气浑不在意,出剑却是一次比一次快。
谢厌将方才剑无雪引导他使出的连贯了起来,点、刺、撩、劈、斩,一招紧接一招,在雪夜里划出雪亮光弧。明灭起落,旋舞纷飞,一时间,教人难辨剑光雪光。
剑无雪换回自己的剑法,同他拆招过招,道:“这是《春江花月夜》中的第一式——春。”
谢厌没忍住笑起来:“谁起的招式名?下一式是不是叫‘花’?”
剑无雪道:“你师父。此剑法共五式,分别为‘春’、‘江’、‘花’、‘月’、‘夜’。”
谢厌不由感慨:“还真是随性。”
这话令对面的剑无雪眼角一抽:“你不觉得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谢厌相当不赞同,在剑锋相撞的清越声中板起脸,严肃道:“谁说的,我这个人,相当认真。”
剑无雪瘫着脸,平平一“哦”。
话语之间,一式已毕,两人从缠战到分离,谢厌飞掠后退,于一棵老树下站定,挽了个剑花后,流利自然地立剑身侧,轻轻呼出一口气。
剑无雪站在丈许远的地方凝视他,看那口被他呵出的白气幽幽上浮,掠过鼻梁,滑过眉骨,收尾于无边无际的夜色。
“要继续吗?”剑无雪轻声问。
“当然。”谢厌弯起眼睛,笑容恣意,“不过——你不用出手,我自己来。”
剑无雪道“好”,一路退至长廊。
堆雪的枇杷树下,谢厌闭上双眼,在漫漫风雪中抬起素白的手,凭着本该埋藏在深处、埋葬在久远前的某些感觉,挥剑而出。
初时,他的剑招走得并不顺畅,做出一个动作后,往往要思考几息,才能进行下一个,偶然间,还会停滞许久,每每遇上这种情形,他不得不落下剑刃、退回开始,重新来过。
完整地演练出《春江花月夜》第二式,便费去了大半个时辰。谢厌身上沾满了雪,连眉峰都白了。
剑无雪走出长廊,将谢厌裹进披风里,低声哄他:“今日到此为止,先睡一会儿,白天再继续。”
谢厌累极了,破天荒地没反驳。松懈之后,更是困极,点了点头后,竟然往前一栽,额头抵住剑无雪额头,便睡着了。剑无雪替谢厌收好垂虹天影,小心翼翼把人抱回床上。
从前,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谢厌总会在睡前点一支香。那一年谢厌走后,这个习惯,就成了剑无雪的习惯。
方才进谢厌的卧房,来匆匆去匆匆,未曾分心注意,此时此刻,剑无雪才发现角落的香炉里,香已燃过半截。
剑无雪离开的脚步一顿,待得回神,已至香炉前。他凝视香炉上袅袅升腾的烟雾,一时间有些痴了。
他心底倏然生出一种三生有幸之感,自己竟能得上苍垂青,重遇谢厌,见证他少年时的恣意张狂,陪他从年少到年长。
在此处站了会儿,剑无雪回到谢厌床前,帮他把踢掉的被子重新盖好,然后——脱掉鞋袜外衫,钻了进去。
反正宅邸外面有结界,谢厌无法一脚将他踹出去;反正谢厌是亲近他的,而且自己遵照谢厌指示,将模样变回了少年时候,他定会觉得自己顺眼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