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80)

作者:酒痕

下午会坐在院中,在一堆草药里挑挑拣拣,然后把各种草药放进炉子里熬,熬好的药他会全部喝掉。偶尔喝着喝着就一头栽到地上,被赶来的其他人抬进屋里。过几天他又接着喝。

晚上尧白把自己白天的见闻跟闻不凡分享,特意提了这件事,末了他滚进被窝笑成一团:“你说他怪不怪。”

闻不凡吹了灯,背影停在黑暗中。见他破天荒没有附和自己,尧白有些奇怪,便坐起来看他。

屋子里两张床是并在一起的,中间只留了手掌宽的缝,尧白抱着自己的被子爬到闻不凡那边。闻不凡脱了鞋上床,拉过被子盖在腿上,轻声说:“你说的那个人我听说过。”

也许是他说话声音太轻,似乎还夹杂着没来由的悲切,尧白不由一愣。

闻不凡告诉他,大师兄名叫姜元,是百草谷医圣的首徒。半年前他和谷中师兄弟下山来义诊。他每天研习医术,是在配比治疗疫病的方子,每天喝自己熬的药,是在试药。

尧白当然知道试药是什么意思,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他总会莫名其妙晕倒。他每次被人抬进屋后总有争吵呵斥声从他屋里传出来,但他总是笑嘻嘻的。

尧白想,人界也不是那么糟糕。

“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尧白躺在床上说。

闻不凡缓缓叹了口气,“嗯。”

他的来生必定大富大贵,顺遂无忧,闻不凡在心里补充说。

那晚尧白和闻不凡挤在一张床上睡着了,睡梦中他坐在屋顶上,隔壁院中的年轻人站在廊下,抬头朝他笑。

此后他每天都要往隔壁看一看。

尧白听着下方一片嘈杂之声,隐隐约约还有哭声传来。他突然觉得不妙,想起姜元似乎有好几天都没有出现了。

他分出五感散出去,顺着瓦缝溜进屋。看到许多人围在床边,那个眉眼明亮的好看年轻人此时躺在床上,魂魄已经快散尽了。他眼睛还睁着,嘴角留着干涸的血渍。

尧白呆呆趴在屋顶,周围人都在低低抽泣,他忽然为这个毫无交情的凡人觉得难过

姜元死了,他把自己给毒死了。尧白终于明白黄黎曾经说过的话:“他们瞬息出生,又瞬息死去。”

原来瞬息真的只是一眨眼。

姜元走的那天闻不凡回来得很早,像是早知晓隔壁需要送葬一样。他没有回家,进了小巷就去了隔壁院子。

城里的义诊依然每天进行,依然有人在研究终结这场疫病的方子。在天道面前,弱小的凡人过分脆弱又过分坚强。

又过了几天,夜里忽然下起暴雨来。第二天大早,黑水过来敲门问他们屋里有没有积水。尧白出去一看,发现整个院子都淹了,雨水已经漫上最高一层阶梯,整条回廊都泡在水里。他看了眼天,乌云聚集,暴雨还要下。闻不凡撑着伞出门,雨水打在伞面上砸得他整个人似乎都有些站不稳。

傍晚时候,尧白趁着雨势小又爬上屋顶。他看到积水的街区,冲毁的摊铺。姜元的同门们坐在义诊摊前接待病患,水已经漫过膝盖。更远处的岷江已经看不到河道,四处一片汪洋。

细密的雨线中一道橘红灵光跃云而上。过了云层尧白幻出原身,凤凰在厚密的阴云里穿梭,终于看到云端布雨的青龙青岫。

青岫看到他有些意外,“小九?”

尧白飞过去停在他面前的流云上,抖了抖沾水的翅膀,“四哥,这雨还要下多久?”

他问得突兀,青岫明显愣了下,随后说:“等着,我看看。”他腾出一只龙爪展开天历薄,说:“还有七天,你问这个做什么。”

尧白低头看了眼云层底下,想说我在泠州玩,但是“玩”这样的字眼好像并不妥当,便只说,“我在泠州。”

“哦。”青岫道:“那你自己注意点,雨挺大的。”

临走时尧白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叫住青岫:“四哥,你这大半年是不是都很忙?”

青岫点头,颇有怨念似的:“是啊。”

“很多地方下大雨吗?”尧白又问。

很奇怪,他忽然觉得他在人界这些日子有什么事情正在悄然发生。青岫看着他,龙首微微垂下来,像是在回忆。最后他点了点头,似乎也有一些疑惑:“是啊,很多地方下大雨。”然后他又想起什么,低声说:“我前些天遇到老六和老七,突然觉得很久很久都没看到他们了,好像大家最近都好忙。”

尧白愣了愣,青岫提到的两个哥哥,一个掌人间百谷,一个掌人间战事。

最后他只轻轻“哦”了一声便展翅而去,留下身后阵阵风雨。

这场大雨果然下了七天七夜,天晴时泠州已经是一片泽国。太阳吝啬的光亮洒下来,这片土地早已坠入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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