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75)
“或许是我们想错了,”闻不凡说:“我们只顾着往前面找,水潭说不定在我们身后。”当时他先看见前面有异常的动静,说不定只是夜里太黑他没看清,只是一只寻常林兽路过而已。
两人简短合计一番,决定再回去找找。
回去的路要好走很多,速度也很快。
忽然,尧白脚步一顿,抬起头轻轻吸了口气,“我又闻到了。” 他脸色变得不好,“好淡,怎么会这么淡。” 他往前疾走几步,发现已经回到了他们之前短暂停留的地方。
就在此刻,与之前同出一辙的拍水声由响在耳边。尧白循着声音慢慢往前走,闻不凡跟在他身后,脚踩过黏湿的地面。
水声愈来愈近。两人停在一丛蓝茅苇前,这草长得十分高,足足比闻不凡还要高两个头。草茎上长着细小的尖刺,叶和茎都生得极密,晃眼看去犹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可是细微轻巧的划水声还是透过细小的间隙传到尧白耳朵里。
尧白伸手拨开一层草叶,露水落在脸上和颈间,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当他拨开最后一层,手已经被细刺划出不少红痕。他最先看到的是满目荧光,像是随处飞舞的星子。
“好多萤火虫。”
尧白借着萤火虫微弱的光亮往前看去,这是一个看不清深浅的水塘,很小,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山里的飞禽走兽很多,这片貌似是山里唯一的水域却冷清得很,水面漆黑,犹如一汪死水。半空的萤火反而无端透着股森冷气。
可是拍水声还在,一声叠着一声,时而清脆悠扬时而沉闷飘渺,像是声音飘出去撞上了石壁又折返回来。禽类的眼睛敏弱,尧白几乎一眼就看蜷缩在水塘对岸那个巨大墨黑的影子,那影子虽然漆黑,犹如一团晕不开的浓墨,但是尧白还是认出那是一条龙。它上半截身子趴在草丛里,尾巴随意散在水中,正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拍着水。
尧白呼吸一窒,喃喃张口:“父亲。”
黑龙仿佛正在熟睡中,又不像是普通沉睡。他巨大的龙身好似很沉重,窸窸窣窣从草丛里抬起头,和不远处对岸的尧白双目对视。许是光线昏暗,他看了很久。
尧白又试探着叫了声父亲,黑龙藏在水底的龙尾终于动了。他破水而来,健硕的龙首搁在水面,看到尧白略微意外,“是小九啊。”
听着父亲熟悉的声音,尧白觉得舒心不少。
闻不凡朝青灵天帝微微颔首,青灵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又移目去看小儿子。
天空渐渐褪去夜色,随着遥远天际太阳的苏醒,渐渐蒙上一层烟青。尧白蹲在水边,和黑龙视线齐平。青灵大半身子都淹在水底,龙头浮在水面,神色慈爱,“你不是去了泠洲岷江吗?”
“您怎么知道呀,听说那边瘟疫闹得厉害,就想去看看。”尧白看着他道:“父亲,昨天是您去山下埋了那具龙骨吗?那骨头是谁?”
“是个了不起的老前辈,曾经是这座皇城的守护神灵。”许是刚刚睡醒,青灵的声音略显低哑。他看着尧白,似乎很想再亲近些,但龙身太过庞大,再轻的动作都会激起水花溅到尧白,他只得停下来,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听你母亲说你已经脱羽换形,我们小凤凰长大了。”
脱羽换形对他来说是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大事,可是尧白却觉得父亲眼里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似乎长大并不值得高兴。
尧白有些糊涂,还有些不开心。
“您在这里做什么?”尧白看了一眼逼仄的水塘,底下似乎很深,父亲的大半身子都埋在水里,尽管如此,这里也不适合一条身形健硕的壮年龙修行。
“自然有必须在这里的原因,父亲有事情要做。”尧白隔着一层烟水和父亲对视,听见他低哑的声音说:“小九,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你也是。”
尧白皱起眉,觉得不对劲极了,他和父亲今晚的每一句对话都透着古怪。
在他的印象里,父母双亲虽然陪伴他的时间不多,但他从父母亲那里得到了足够的关爱。父亲对他从来都是温和宠爱的,他曾亲手种了一片梧桐林送给不足周岁的自己。他最喜欢和自己黏糊,小时候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父亲肩上,桑宿还嘲笑他是长在父亲头顶的龙角。不管是去找别的神官下棋喝酒,还是在太清殿上接受众神朝拜,父亲都乐意带着他,永远把他扛在肩上。
尧白低头看着水文一波波散开,他觉得父亲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该离他远远的,然后说一些不带温度不着情绪的话。
尧白越想越觉得不开心——他们这么久没见面,父亲至少应该上岸来抱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