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109)
大家觉得一浮心有沟壑,没准有朝一日回归俗世能干番大事,渐渐不再拿戒疤的事情去言语伤害,反而对他多加怜爱照顾。
所以一浮在寺里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直到又一批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被送上山来,师父让他将哭啼不止的师弟们带去安置,这时一浮才知道自己当初是被舅父卖掉的。他觉得气愤——舅父拿了母亲留给他的家产,却不愿意养着他。但是当他坐下来准备好好生气,却发现当日舅父卖掉他的情形他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我后来也过得很好,一浮这样想着,对舅父的抱怨与怒气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傍晚时候一浮正在收拾学舍,屋外陡然生起狂风,流灿的晚霞倏然不见,像是马上就有一场暴雨。他忙跑过去关窗,恍然看见对面山头有飞鸟成群结队,一眨眼就散进云里去了。
“一浮,发什么呆!”t师兄拿经筒敲了敲他的头,嘱咐他把临窗的桌子往屋子中间移一移,免得被雨浇到。
“师兄,我看到一只发光的鸟哎,”一浮指着苍茫茫的山头,回头道?:“五彩的光,咻地一下就不见了。”
师兄凑到窗边顺着他指地方向看过去,狠狠一拍窗舷哎呀了一声,“不得了啊一浮!你一双眼睛能点墨成色,不日必成神功。”
“····”一浮无语,认真道:“我真看见了。”
“好好好,看见就看见了。”师兄拉下窗,推着他往屋里走,“赶紧收拾,再晚饭堂可没有饭了。”
一浮往闭着的窗户望了一眼,边扫桌上的尘边问他:“师兄,什么鸟是五彩的毛?”
师兄闭眼念了句“阿弥陀佛”,“大约是成了精的鸟吧。”
一浮对精怪鬼神一类的事情不太懂,疑惑地看着他。
师兄囫囵说:“身上有五彩的光,能是什么正经鸟吗···诶窗户怎么开了,外面风可真大,你走的时候记得拿东西抵抵。”
雨很快落下来,伴着天边丝状的电闪。等一浮把学舍打扫完天已经黑透,这会去饭堂肯定没有饭了。好在午膳的时候剩了两只白馍馍,将就也是一顿。
一浮坐在门槛边等雨停,忽然又想起方才跃云而出的鸟。他托着腮回忆——那真是只鸟,有五彩的、发着光的羽毛。
天色又黑了一层,雨终于停了。一浮起身踮着脚拉过门栓,将两扇重重的厚木雕花门缓缓闭合,栓上锁扣。回身准备离开时忽然看到屋檐底下躺着一本蓝皮绘册。
不知是谁粗心落下的,一浮走过去捡起书随手翻开。只见纸页的大半绘着一只色彩绚丽的鸟,它有高昂的头颅,优雅的身姿。最重要的是它的羽毛是五彩的、发着光的。
“凤凰于飞,群鸟以从。”一浮借着屋檐暗淡灯光,依稀辨认书页角落的字迹。他低头读书的时候眉眼便落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异常挺拔的鼻梁有清晰剪影,犹如流墨勾勒的画。
他将书揣怀里,扑进朦朦夜色中。
第二天他便忘了这事。
直到第三天傍晚,他在路上遇见师兄,便兴高采烈跑上去,“师兄,真的有五彩的鸟,它叫凤凰。”
“你怎么还琢磨。”师兄没好气道,“前日大雨把后山佛堂淋垮了,师父要我们去修缮。再过一个半月就是佛祖诞辰,到时有香客上山斋戒,可万不能误了大事。”
一浮应了声,“我一会就去。”
师兄肃然大喊:“现在就去!等你拖沓沓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一浮跟在身后捂耳嘟囔:“好的好的,现在就去。”
石头寺一共三座大殿,正殿在最前,一座在正殿左侧稍远的位置,最后一座隐在密林里。天气好的时候站在正殿门前能看到耸立的塔尖。山上常年烟气缭绕,大多数时候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这里离正殿远,平时鲜有人来。只有当香客多得正殿和侧殿放不下时才会用这边的屋子。路上树密草深,阳光难以照射进来,所以总是潮湿的。到了殿门前,头上层层悬盖的树叶便没有了。一浮背着背篓站着,影子斜斜印在朱漆大门上。
佛堂破烂得厉害,因是古屋,修建时用的石块大多风化,在表层凝出一层脆脆的薄壳,雨一淋便成泥水了,经不住大风。前夜大雨一下,整片西墙都坍塌了。
一浮先和师兄将屋里的佛像和香案搬出去,又将垮塌下来的断垣残壁清理了,然后才开始修补。师兄要替师父待客,山里有香客来就得去招呼,没忙一会就走了,留下一浮一个人做事。
他需要在溪边去捡碎石子背回去,然后将石子和山里挖的黏土混合起来,当做修补院墙的黏合泥。
——
从溪边到佛堂走了三个来回后,一浮终于发现不对劲。他双手揪着背篓多出的一截背绳,有些茫然地盯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