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皆仇敌(5)
寒意逐渐朝四周蔓延。
大雪突然毫无征兆地飘了起来。
容不渔半阖着的眸子微微张开,抬头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容不渔平日里懒得出奇,和人说话一直都是半阖着眸子,似乎张开眼睛都嫌费力气。
但此时张开眼睛斜看向虚空时,时尘才发现他的眸子竟然是如同琉璃珠子似的淡灰,幽深又莫测。
如同他这个人。
时尘自小长在清河城的长街尾,自有印象起便记得此人一直在这里卖花。
他容貌太过艳丽,举止投足之间全是他们这等穷乡僻壤里养不出的雍容气质,但是问其他的来历,却没人能说得上来。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悄无声息地融入最令人忽视的长街尾,一待就是好多年。
时尘都从小屁孩长成了半大的少年,而容不渔竟然如同初见时那般,一分都没有变过。
时尘:“容叔?”
容不渔接了一手的雪花,才看向木架上的花,道:“下雪了?那我的花是不是就卖不出去了?”
时尘:“……”
时尘真的很想摇醒他:我的容叔啊,就算不是冬日,您的花也没人买啊。
他有气无力地将花架旁的遮雨布扯上来把花给挡住,催促道:“我们快点回去吧,要不然肯定要被冻成冰渣子不可。”
时尘从小到大只经历过一次冬日,还是在年幼的时候。
那时的他同容不渔本是陌路。
冬日来临,钟声响彻整个清河之境。
而时尘年少轻狂,以为钟声过后的冬日只是像平常那般飘飘雪花结结冰的冬天,所以没放在心上,依旧在街上玩闹。
而冬日的第二场寒风呼啸拂来时,直接将他单薄的身体冻实在了原地,就在险些被冻死的前一瞬,容不渔梦游似的出来救了他。
也正因那次,两人才逐渐相识。
容不渔已站了起来,他微仰着头看着城门口的方向,突然道:“我要出城一趟。”
时尘愣了一下:“什么?”
容不渔不着痕迹地将发间那个做工粗糙的簪子拿下来塞到袖子里,才从长椅下拿出一把破烂的骨伞,道:“我的木簪好像睡觉的时候,忘在城门口了。”
时尘听清他的话,胡乱看了看他的发间,发现那要命的簪子似乎真的不在,几乎不顾长幼地冲他咆哮了:“容叔,冬日!冬日您晓得吗?风吹来会把你冻成冰渣子的那种,您还要为了一个簪子去城门口,这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容不渔眨了眨眼睛,道:“我的簪子比较重要。”
时尘咆哮:“容叔!”
容不渔瞧着十分不修边幅,除了爱花,便只有发上常年挽发的木簪子最令他在意了,时尘这么些年也知晓他很宝贝那破木头簪子,却不曾想到他竟然在意到这个地步。
一旁的人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回家避冬,无意中听到两人的话,嗤笑了一声,道:“时尘啊,三爷脑子同旁人不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管他做什么,赶紧回去布结界去。”
几句话的功夫,整个长街的人已走了大半。
雪越下越大。
容不渔对旁人的冷嘲热讽丝毫不放在心上,自顾自地撑起伞,对时尘道:“先回去吧,我找到簪子就回家。”
时尘气得眼圈都红了:“你你你……你!去吧去吧!尽管去吧,我再管你我就被活尸吃了!”
容不渔忙道:“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呸呸呸,童言无忌,邪祟退散。”
时尘:“……”
时尘气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容不渔依然和气地冲他一笑,撑着伞逆着人潮往城门口走去。
时尘气得直跺脚,冲着他的背影怒道:“你被冻死在外面,我可不替你收尸啊!”
容不渔只给他一个满不在乎的背影,似乎在说“三爷我以地为棺天为盖”。
冬日骤然来临,整个长街的人在一炷香内悉数走了个干净,寒热交加的气浪一圈圈翻滚而来,将黄沙和着枯叶拂起。
容不渔将袖中簪子重新插回发间。
他撑着伞慢条斯理地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一片片雪花落在破伞的骨伞上,瞬间消散个无影无踪。
只是走着,他突然抬起左手抚在了耳朵上。
那握着伞柄的手腕间戴着一块黑色琉璃珠,此时悠然飘来一阵黑雾,瞬间在他身旁化为被黑雾笼罩的隐隐人形。
那人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连声音都是一片虚无难辨。
容不渔抚着耳朵,眉头罕见地皱起:“吵死了。”
他说的吵不是城中人来回奔走喧哗的声音,而是仿佛从遥远的虚空传来的铃铛声。
一声一声,自从落雪后便从不间断。
那黑雾——犹襄声音冷淡,还带着叠音,莫名诡异:“城外有东西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