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8)
今天晚上值晚班的是名叫王小春的帮工,他们两个跑堂都可以好好睡一晚,不必担心半夜被客人叫起来。重六出去洗了把脸漱了漱口,回来便见朱乙已经开始打呼噜了。他于是也脱了衣服准备就寝,却在此时听到朱乙忽然嘟哝了一句什么。
重六眼神一动,知道朱乙又要说梦话了。
他悄然弯腰,手在床底下摸了摸,摸出来一只不起眼的木盒,用一把黄铜小锁锁着。他在自己脖子间摸索一番,拉出一条细绳,绳子的末端系着一把精巧的钥匙。他用钥匙打开盒子,里面有厚厚一打纸,有些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字,有些还空着。除此外,还有一方精致的小砚,一支狼毫笔,一块墨。重六拿起毛笔来,习惯性地用舌尖舔了舔,让那笔尖残留的墨汁融化些许,然后就着饭桌上的豆油灯,开始记录朱乙说的梦话。
自从听到那三个人的名字后,他就开始悄悄记录朱乙的梦话。
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嘟哝后,忽然,朱乙开始念名字了。
最开始的几个名字他都不熟悉,后面跟着的数字也还算比较大,但是突然,清晰的三个字蹦入他耳中。
“徐寒柯……”
徐寒柯?!那个微服私访的宪司!
“……一。”
……一?
一天?!
难道那年轻宪司的命,竟就要断送在明天了?!
重六在暗淡的光线里,瞪大了双眼。
……………………………………………………
第二天早上重六正给四位昨天来住店的客人上茶,一转头便看到徐寒柯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跟在柳盛身后进到堂子里来。
重六心里咯噔一下,盯着徐寒柯的时间也略微有那么点长。
徐寒柯仿佛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于是对他亲切地笑笑,“小哥早啊,今天的早饭有什么?”
那柳盛仍旧十分高冷,惜字如金的,直接寻了个座位坐下来。
重六赶紧拿着茶壶过去,熟练地挂上职业笑容,“今儿有桐皮面,糖饼,菊花饼,糍糕还有羊羹,配菜有辣萝卜,辣荠菜,酱瓜,水晶皂儿。”
徐寒柯端起重六刚刚倒好的茶闻了闻,十分嫌弃一般皱起脸,“这什么茶啊,显然泡过头了。小哥,麻烦你给我们换一壶铁观音。”
重六忙跑去后厨重新泡了一壶茶,心神不定的,差点撞翻在廖师傅身上。廖师傅不轻不重地斥了句,“慌慌张张心不在焉的,见鬼了?”
重六赶紧赔了两句不是,端着茶回到两位大人跟前。
正倒着茶,便听那柳盛问道,“那个青冥派新任掌教的传度大典是今天辰时开始吗?”
重六只得道,“是辰时三刻开始唱师公戏,午时观离真人最后一次以掌教的身份讲经,然后便是传度奏职的仪式。”
徐寒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扇子,杵在自己的下巴颏上,“我听说这师公戏请的是秦家班,有文有武颇为精彩,咱们应该去瞧瞧热闹。”
重六此时有点犹豫地说,“其实……传度大典也没什么好看的。今天那么多人乌泱泱往山上挤,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呢。我看呀,您还不如在客栈里头休息一天,等明天人少点了再上去看法会。”
他这话引得附近一桌坐的两个客人也频频侧目,令徐柳二人愈发纳罕了。
“小哥你倒是有趣。别的人都说这是几十年也难得一遇的盛事,看你的年纪应该也是没见过的,你怎么反倒说没意思呢?”
重六心想他要是说实话告诉徐寒柯明天他很大概率会死,徐寒柯不但不会相信,还可能因为觉得晦气一生气把他给法办了。
虽然似乎并没有一条不准说晦气话的律例……但谁知道呢,厚厚的一本法典说不准哪个犄角旮旯就能找找个名目来治他,少惹官府的人为妙……
“我这是跟您说实话呢,这降魔道门派的传度仪式都差不多,我在别的地方也见过,第一天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大半时间都是听那些方士念经参拜,那些经文咱们也听不懂,而且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什么都看不见。倒不如等后天柒曜真人要登天梯、巡游道场什么的比较好看。”重六张口就开始胡扯。其实他到现在也不能百分百确认朱乙在梦中说的名字和数字之间的关系是否是如他想的那样,毕竟朱乙说名字的次数不多,他也没有足够的机会验证。但是万一是真的呢,若是能少死一个人总是好的。
“你这小子胡扯什么。青冥派乃是降魔道中的魁首道派,这新任的柒曜真人神通广大,降妖除魔的本事天下一绝,甚至进皇宫帮皇帝除过秽驱过邪,人人都说他将是未来的国师。这样的人的传度大典,那必然不是别的小门小派比得上的。”坐在隔壁座的一名不知从何地赶来参加大典的旅客瞪着重六嗔道,仿佛对那青冥派即将继位的掌教十分崇敬,“我家住平遥路临风县,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能见真人一面沾沾祥瑞,你有福气常住这么吉祥的地方,竟然还口出狂言?”